第八章 生死契阔(第2页)
“他们……不招……”李纲在犹豫,生怕说出那人之后会引起手足相残。
云倦初的眼眸像冰凌般幽冷,直直地刺进了李纲的心底:“那就动刑!”
“如是……”李纲低声道。
云倦初没有一丝犹豫的做出了决定:“不论是谁,朕命你立刻派兵捉拿!”
“皇上……”
云倦初知他想说什么,冷冷地直言道:“朕意已决。朕不怕背手足相残的骂名——你们都下去吧。”
人们逐渐散尽,只留他一人咬牙独自承担哀伤:哽咽的感觉一遍又一遍地侵袭着喉口,让他真想痛哭,甚至号啕,眼眶却依然干涩得挤不出一滴泪来,似是因为泪水都已在与炽羽诀别时流干,又仿佛是因为再多的泪水也无法洗尽心坎上浓重的悲哀。
许久,哽咽终于冲出了喉际,没有变成泪,却化成了血……
暝色未散,苏挽卿却睡意全无,起身坐在床畔,任漂忽的思绪将胸膛填满。
记不清这已是第几次这样从梦魇中惊醒,仿佛这八个月来,梦魇就从不曾离开。梦里她总是身处在一片洁白的梅海,落梅纷纷中,她焦急地寻找着云倦初的身影,却总有千枝万节紧紧地缠住她的双脚,让她眼睁睁地看着他白色的身影化为一抹清亮的光华,消隐在梅海的那头,遍寻不见。
浮浮沉沉地在梦境中挣扎,让本就芜杂的心绪更加纠结成一团,教她不得不强迫自己从梦中惊醒,梳理着慌乱的心思,了无睡意的坐在床边想象着未知的将来:当下一个清晨来临之时,他会怀着怎样的心情走入朝堂,而在日落之后,幽深的皇宫中是否也只剩他一盏孤灯,兀自长明……
时间在心海奔腾中悄悄流逝,淡淡的曙光又一次漏进镂花的窗棂,她站起身来,走向小窗,看着八个月来从不曾遗漏的日出渐渐将光明撒向整个人间。
举国都在传说二位陛下即将归来,这万民欣喜的消息却让她的娥眉展了又皱:云倦初终于完成了心愿,可他又会为自己选择怎样的未来?是归来还是离开?
她承认,她曾经不止一次的有过自私的念头:八个月前,她还曾真的希望云倦初能借赵桓的被俘,而斩断君臣手足的牵绊,面对心中所爱。可对云倦初的了解,让她放弃了这个念头,而最终选择了等待。
为了他,她愿意喝下等待这杯苦酒。因为她心中有更大的奢望:她所盼望的决不是躲藏在他终生愧疚下的一晌贪欢,而是在经历了漫长的等待之后,用彼此燃烧的心魂酿造出的甘甜。为了他,她必须忍受长久的孤寂,也必须抛却自私,舍弃狭隘,而将目光放得更长、更远……
心因即将到来的未知命运而狂跳不已,杂乱的“鼓点”揣着欣喜,更藏着不安。而当她听到门外渐近的脚步声,看到门外伫立的身影,那些时时侵来的不安终于有了真实的映证——
“舅舅,你怎么来了?”她打开房门,映入眼帘的是方明权憔悴的面庞。
“挽卿……”方明权艰难开口,却说不出下文。
心中强烈的不祥预感,像汪洋中的巨浪,淹没了她的身体,只留下抖瑟的喘息,等待着不幸的答案:“舅舅……出事了?”
方明权蠕动双唇,嘶哑地回答:“炽羽……他……走了……”
“……表哥……”脑海一片空白,她无意识地呼唤,任氤氲的雾气瞬间浸湿双眼,“他是……怎么……?”
“为救公子……”方明权强忍住泪意,回答道。
她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明白了锦绣皇宫之下当真隐藏着刀光剑影,也明白了云倦初在决定重入宫廷时的毅然决然。
“挽卿……”方明权欲言又止,闪烁的双眸中仿佛隐藏着更大的不幸。
这让她的心又开始激烈的跳动:仅为了表哥,他不会亲自来找她,除非——“是不是……公子……”她试探地询问,努力掩饰着不安的情绪,生怕给濒临崩溃的方明权又添悲痛。
“自从炽羽出事,公子便再没有走出过寝宫大门。”方明权给她回答。
心跳骤急,她猛然抬眼看着方明权,不期而然的,在他眼中她看见了只有方家人才懂的更深的忧虑——云倦初的身体会不会已承不住这样残忍的失去?
得到了验证的猜测在心中翻腾,她强迫自己承受着突如其来的一波又一波的悲痛,咬紧牙关拉回最后一点冷静:“舅舅,挽卿能做些什么?”
果真是个聪明的孩子,方明权心里安慰了一些,说道:“宫里来人了,要咱们家派人接替炽羽的位置……”
“舅舅,你是说……”她已从方明权期待的双眼中看到了呼之欲出的下文。
“你,愿意去吗?”方明权问。
“愿意!”她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冲动过后却是渐浓的担忧:“可我……”她蹙起了柳眉,理智告诉她,她这一行将是多么惊世骇俗,离经叛道。她虽然从不曾惧怕过这一切的后果,甚至早已准备好了成为家庭和世俗的叛逆,却从不曾料到她会得到方明权的支持,也从不曾想到会将整个方家都牵连到旋涡之内。
方明权递给她鼓励的目光,深知她此行的意义决不仅仅在于挽救一段凄婉的爱情,老泪纵横的他向她坦白自己的心意:“挽卿,你放心去吧——公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在我心里,他绝不仅是我的主子,他和炽羽一样——如今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我不能再失去另外一个……”
感动的泪水盈满杏眸,她迎向方明权寄予厚望的眼神,用力地点头,额上的梅瓣嫣红似火……
冬去的日子,大地无声,冷月无痕。
雪花早已随着冬日的脚步渐渐走远,只剩下屋脊、树梢上沉淀的薄雪,在偶尔的风动之中,纷扬落下,飘向不知名的远方。
穿过次第开启的宫门,不在意宫人惊异的眼神,一身素服的苏挽卿走上寝宫前的玉阶,注视着漆黑的宫殿,任凄清的月色将她的影子拉得极长、极淡。
房内没有灯光,雕龙刻凤的殿门在月光下化为两道漆黑的阴影,深重的压在她的心头,如同越来越浓的害怕失去的心情,让她几乎找不到勇气去开门入殿。
苏挽卿使劲的平服着心中强烈的不安和恐惧,一手颤抖着紧握成拳,一手扶着殿门,想借此来支持她最后的勇气。却不料殿门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坚实——在她一扶之下,竟顺势向里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