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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云中飘雪(第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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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挽卿长吁了一口气:她昨夜的坠楼恐怕是云倦初唯一没有料知的事情,原本她还担心此事会激怒赵桓,现在看来,似乎没有,想着,心里不禁升起些希望来。

赵桓在御座上坐下,依旧一言不发。

早春的空气便这样静静的沉淀了,天地无语,人群亦无声。天地之间仿佛有一根不绝如缕的细线,不知操控在谁的手里,而只要触及,就会风云突变,石破天惊。

当一阵阵春风终于吹散了这久久沉寂的空气,苏挽卿忽然挥手上扬,飘飞的衣袖中竟飞出了片片白色——晶莹五瓣,原是朵朵纸梅!——天地间的那根线原来就掌握在她的手里——扬手之间,竟是落梅如雪!

然后人群之中,两旁楼阁之上,竟有百人倾洒,风起之时,更有万梅齐飞!

风起梅飘,天地变色——所有的人都惊愕在这突来的落“梅”之中,只见那片片玉屑随风飞扬,漫天飘洒,落向白绫内外,好似一场大雪,又如天之清泪!

“六月飞霜啊!”李纲感叹一声,随即便俯身拣起落在地上的几片纸梅,扬手撒向空中。随后便有越来越多的人,越来越多只手拣起了洒落于地或飘落在身的纸梅,用力向天空抛去……

苏挽卿珠泪已下:谁说这世间情冷?谁说这天地残忍?若是情冷,又怎会有如此多人敢助她扬这一场“春雪”?若是残忍,又怎会有这连绵不绝的清风,直送九霄,助她飘“雪”云中?此时,她好想告诉云倦初:他没有爱错这片河山,这片河山还愿给他一个位置!

越飞越高的“梅瓣”,越落越多的“飞雪”,逐渐纷扬了整个天地,也渐渐遮住了赵桓的视线,他忽然想起了昨夜滑落眼际的那颗流星——原来她已坠落云中,飘飞如雪。

正恍惚间——“皇上,您看……”身旁的开封府尹不安地请示,“这样……怕是要出乱子……”

赵桓麻木地点点头:“让守卫们去阻止。”

得令的法场守卫王彦很快便带着兵士们走向了人群。

“落梅”却依旧飞扬,兵士的镇压更造成了混乱,在这混乱之中,似乎谁也没有留意到一抹黑影闪入了白绫之内。

“皇上!”苏挽卿的声音也在同时响起,“此时难道还不算‘六月飞霜’?君无戏言!皇上难道忘了自己曾说过什么?”

“要朕放他,除非天降红雨,六月飞霜!”——自己说过的话像闪电一样划过心头,赵桓心中不禁一悸,他注视着不远处肃立如玉的苏挽卿,只见她飞袂飘舞,青丝当风,其中竟有银丝闪闪——青丝是爱,银丝是情!千丝万缕结成一张缠绵的大网,仿佛能笼住整个天地情愁,但他却深知这张大网不想笼住别的,它只愿笼住白绫围住的一方天地,天地之中的一缕心魂!

他也实在从未见过这样一种美丽——爱恨情愁,生离死别,都别样清晰地写在她的脸上,眉若远山,明眸含雾,更有其中一点红梅,亮得毫不掩饰,美得毫无顾忌,只为一人盛开,只为一人瑰丽!

他忽然又想起了一种飘渺如云的华彩来,想到它们很快就会在自己的手中消殒,蓦然发觉自己竟有多么的残忍!犹豫的目光正好对上苏挽卿如梅的坚定,仿佛是在告诉他:他的手,其实是可以把握住什么的,用他自己的能力,也许,还来得及!

赵桓霍地站了起来:“传朕旨意——停止……”

可是,他还是迟了一步——所有的话语,所有的希望,都凝固在白绫之上飞溅的一道血红中……

一切都凝滞了——风、“雪”、甚至人的目光,世间唯一灵动的竟是那一道血红,虽然它在白绫内面,可每个人都能看见它映在绫上的轮廓,都能想见它的鲜红,它的温度——它还是热的,它还在流动,正顺着静止的白绫流淌而下,或成溪流,或成散珠……

“公子——”王彦终于忍不住一声呼喊,而这声呼喊扯碎了所有人的心……

这难道就是他想要的结果?粉碎了云倦初的生命,他就真的摆脱了阴影,就真的赢得了一切吗?为什么他偏忽略了呢——蜡烛带来的光明其实远比它带来的影子要多得多!

其实死亡并不能带走一切,悔恨反而会越积越深。岁月的长河中会永远沉淀着怀念,让他一生都不能忘记他曾这样亲手葬送了他的兄弟,葬送了他所拥有的唯一的真挚感情!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不是……

此刻,他甚至有点庆幸答应了云倦初的最后要求,若让他亲眼看到了白绫后的惨烈,他恐怕一生都会生活在无法摆脱的恐惧里——他会恐惧自己,自己的残忍,他会将自己看成千古罪人——赵桓呆呆地站在那里,慢慢地流下泪来——点点滴滴,他此刻终于明白——那是后悔……

泪眼模糊中,他忽见一道火光从白绫内升起,大约是借着白绫内散落的纸梅,竟然越燃越烈!

府尹又已慌乱,忙问道:“皇上,您看这火……”

赵桓没有理会,他又一次看向苏挽卿,她依旧肃立如玉,泪光迷离,水眸中却更有着清光闪耀,映着熊熊烈焰,灿若星辰。

“怎么会有火?”府尹得不到命令,也不敢扑救,只得低声嘟囔着,“难道有鬼不成?”

赵桓的眼睛却忽然一亮——“这一世,我还了你和大宋;下一世,便是我自己的。”——云倦初的话不停地在耳边回响,久久不绝……

又看了一眼苏挽卿明霞染就的容颜,赵桓终于明白了什么:也许,上天还给了他一个救赎的机会;也许,他还能在世间为自己也为他人保留最后一点真情——他闭上了眼睛,不让一滴眼泪再脱出眼眶,因他不想,也不能,再后悔——“让它烧吧。”他走下御座,“就算朕送他一程……”

烈焰滚滚之中,天地依旧静默,静默得仿佛在孕育着一场重生……

静默中,御辇渐渐远去,只留给人们一个雕龙刻凤的模糊背影,苏挽卿却望着那背影悠悠地笑了:“倦初,你赌赢了……”

怀着各自的心情,人群也逐渐散尽,只留下面前的大火依然熊熊的燃烧,吞没了白绫,也吞没了白绫以内一切有关生命的痕迹。

看着这似乎永无止境的火焰,苏挽卿仍在笑,笑得极美,极艳——她知道这火总有一天是会熄灭的,当它燃尽了它所有的燃料——一段有关“挽云”的传说……

热,或者说暖——一种他从未体会过的暖。轻微的摇晃中,云倦初感到了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气息悄悄地笼罩着他,温暖而安全,就像是很多很多年以前,当他还是个孩子,他还可以安然地躲在母亲或大哥的后面。

又一阵摇晃,让他从隐约的贪恋中苏醒,发觉自己正身处一辆马车之内,而他身上还盖着件黑色的外套,旧,却暖。他坐起身来,掀起身上的外套,目光触及上面的斑斑血迹,以及一条刀割的长缝,方才忆起不久前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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