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滴水之恩(第3页)
赵桓冷笑了一声:“你们倒是很机灵。明日,你们就去禀告,说七皇子病死了,懂了吗?”
“小的明白,明白。”
少年正勉力下床,喘息着问:“大哥,要是有人验尸……?”
赵桓扶住他,回答:“我已经打点好了,用些易容术便成。再说又是大过年的,这么不吉利的事,不会有人在意的。”说着,他便扶着少年往外走。
“等等……”少年忽然说。
“怎么了?”
少年指指那个黑布口袋:“那里面……?”
“是个乞儿,路边冻死的。”赵桓极简短的回答。
冻死的?少年下意识地点点头,脸上却不禁露出一种凄然的神色来:身在皇宫,虽已对草菅人命司空见惯,但此刻仍是不免恐惧,恐惧他竟从来不知道他的大哥也可以做出这样以命换命、李代桃僵的事情。
在他的印象中,大哥是个善良得近乎懦弱的人,没什么脾气,也不爱炫耀,尽管他身为长子。相反地,倒是他自己仗着天资,喜欢淘气,喜欢出人头地,以至别的兄弟都怀着嫉妒,而与他无甚深交,只有大哥包容他,与他手足情深。
他一直以为他是了解大哥的,可现在才知道,他原来对他从来都不了解:这就是皇室吗?每个人脸上都戴着一副面具,深入每个人的灵肉。
“走吧。”赵桓又一次扶起他,关切地问,“还能走吗?”
少年这才从恍惚中醒过神来,对着赵桓关切的目光,只觉得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他怎么能怪他的大哥戴着面具呢?大哥来救他,可是欺君之罪呀!
是他,让大哥不得不露出天家的残忍本性;是他,让大哥洁白无瑕的人生第一次有了污点。他有什么资格去恐惧,去责怪?一切都是他的错,一切都是。
“七弟?”
——又一声“七弟”。
少年的眼睛又一次亮了起来,像是已决定了什么,他轻轻挣开赵桓的搀扶,踉踉跄跄地朝门外走去。他身上的大氅滑落下来,赵桓下意识地接住,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那单薄的身影缓缓地移到了门外。
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成片的琼楼玉宇在月光下闪着幽幽的寒光,在雪地上拖出巨大的黑色阴影。少年面对着那些宫殿,缓缓跪下,白色的身影旋即隐没在黝黑的阴影中——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起身,再跪,一叩首,再叩首……竟是三跪九叩的罗天大礼!
礼毕,他起身,回头走向赵桓,瘦弱的身躯仿佛随时都会被狂风吹散,眼中的清光却坚定的闪烁,平静得如同轮回后的重生。只见他深深一揖,只说了一句:“——旧恩恰似蔷薇露,滴在罗衣到死香——”便倒在了冰雪之中……
静静的古运河,静静地流淌,穿过千年的岁月,看过十世的烟尘。
深夜的河上飘着一艘船,孤寂得就像是初冬时节仍残留在枝头的叶片。
舱内有个虚弱的声音低声问道:“……我们……这是去哪儿?”
舱外有人回答:“回七……少爷,大少爷让小的们送您去临安方家。”
“方家?”
“回少爷,方家是大少爷在江南的产业。方家方老爷本是陈太师的心腹,后来因事开罪了太师,丢了官,被判死罪,是大少爷替他求了个人情,他才免了一死,就到了临安,替大少爷打理财务,作作买卖,竟成了巨富。他这人倒也知恩图报,对大少爷一直忠心耿耿。”
“……”船舱里沉默了很久,不闻回音。
“少爷?”舱外人忍不住问。
“咳咳,……什么?”
舱外人道:“回少爷,临安就快到了,大少爷嘱咐说:您的身份除了方老爷,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可出门在外,总要有个名字才便宜……”
“明白了。”
舱中又沉默良久,方听那虚弱的声音沉吟道:“母亲是云妃,我便姓云吧,至于名字……就叫……倦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