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断续声随断续风(第3页)
“你……居然让猫……睡床!”
“是它自己很自觉地爬上来的。”君潋揉了揉眉心,言有所指的顶回去。
果然,兰王俊美的脸上又开始有红霞飞现。
之惟已经很是习惯这二人的你来我往,知道吃亏的总是父王,而他又不能被见脸红,所以干脆别过了头去,装没看见。
君潋却向他走来,拉过他的手臂,细细端详着。
兰王也转回了注意力,望着那些伤痕皱眉头:“潋啊,你看这些要不要上药?”
君潋笑了:“王爷你什么时候如此依赖起药来?想你在战场上,那么多伤口,你有几个是肯老老实实上药的?”
“这个不同嘛,之惟是小孩啊。”
之惟看着父王刀刻出来的五官因他的小小伤口而拧成一团,再想象着沙场上父王血流成河也不皱眉的勇悍,忽然觉得心里好暖,鼻子也好酸。
“怎么了?痛了?”兰王见之惟泫然,有些着慌,“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话虽这样说,可后来之惟回想起来,这样教育他的战神般的父王却流泪无数——泫然、饮泣,甚至号啕,反倒是文弱如先生竟从未掉过眼泪,无论何时,何种情况。
在说什么呢?!君潋望着这对不善表达感情的父子,暗暗的叹了口气,言道:“世子的伤并无大碍,依微臣看也不必上药,但是如果真疼的话……”他故意顿了顿,引得之惟拿祈望的眼神看他,方才说道:“世子可以先休息几天。”
得了大赦的之惟高兴得简直要一蹦三尺高,哪里还觉得疼。反倒是兰王还放不下心来,反常地没在君宅多停留,早早地便带他回家,而且还因伤口而不拉他手,只拽着他的衣服,虽然有时力道掌握不好,会让之惟感觉像是要被拎离地面,心里却还是踏踏实实的一片温暖。
被父王抱上了马背,之惟却忍不住回望那君宅的大门。月光下,君潋提着盏灯笼倚门而立,清远淡然的光芒却亮过世上千盏华灯,像是暗夜里轻唱的一首歌谣,清浅却又难以磨灭,留在了每个眷恋的记忆中。
从那一刻起,小小的心里,爱与恨的天平悄悄倾覆。
休息了数日后,等之惟再回君宅上课时,初秋已悄悄降临。
燥热已然消退了许多,君潋的精神似乎也随之好了一些,兴致来时,他甚至会在之惟面前拿出笛子来吹,这在以前可是从未有过的。
之惟喜欢先生长长的手指在笛身上跃动的样子,虽然他还不能完全听懂那笛声中的悲喜,但他却能感到先生对他的态度比从前亲近了许多。虽说他依旧是那种时而迷糊的样子,可在授课的时候,他的眸子已经会常常不自觉的明亮,尤其是在偶尔讲起先时政论国策。而在以往,对于这些东西,他往往是一笑置之,不予教授的。
之惟的心情也随之明朗起来,尤其是当他发现自己对先生讲的先贤治世很感兴趣,学习也由被动变成了主动,唯一让他有些不快的便是后院里那池芙蓉不可抗拒的凋败。
“秋天真的来了啊。”他站在池边,看着原本热闹的花季不觉间变成了怅惘,不由得轻叹,这个年纪的他已比寻常家孩子多了许多烦恼。
“天气也凉快了呢!”身边的君潋也跟着笑叹。
“可花谢了呀?”之惟终于忍不住明说。
“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君潋半抬起睫,目光落在了虚无缥缈处,“所谓花期,便是当谢则谢,芳蓄待年——小世子啊,这也是另一番风韵呢。”
就这样,他的先生第一次向他吐露花开花谢,抑或是生死盛衰的观点,无奈淡然,却又希望不灭。后来,之惟便亲眼看见他如此这般处理生死。
第一次,是君潋在埋他的猫——就是那只之惟用来恶作剧的小东西,后来竟就赖在了君家。大概是“兴趣”相投——睡觉,君潋居然很宠那猫的样子,之惟便亲眼见他拿自己的饭菜喂它,宠得那猫从此非君大人的东西不吃。
但这一回却正是这个习惯害死了它——当之惟发现那猫的时候,它已经被放在了刚刚挖好的坑中,眼里、嘴里凝结着干涸的黑色血块。
之惟吓了一跳,忽然想起了无数有关毒药阴谋的传言,这些宫廷里的孩子最早听到的故事,让他的身体开始轻轻打颤。
君潋却还是平静如昨,一把把黄土上去,掩盖了小小的白影,就像是大地吞没了一朵白云,而在之后的很多年里,那块地方都没再长出草来。
埋完后,君潋走过来,扶住了之惟的肩头,莫名其妙地说了句:“我教你的,似乎还太少了。”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声音是那么黯然又倦然。
只是让他们师徒俩如此悲伤的时候并不多,往后的日子也大都风平浪静。之惟往往每天早晨跟着兰王练武,午后便来君宅念书,傍晚过后,忙完了公事的兰王便会亲自来接他回府,这当然是沾了那人之光的缘故,之惟心照不宣。
北地的秋天往往很短,不多日,冬天便已渐渐到来,之惟喜欢与父王还有先生对月饮酒,屋内红泥火炉,屋外靡靡飞雪;喜欢听他们高谈阔论,或说中原景物风华,或论往日沙场雄姿,偶尔也提及些国家大事。之惟虽然往往只能听得一知半解,却也能看出一向少讲政论的先生的见解竟常常是精妙的,引得父王频频点头。长大了,他才逐渐的了解:君兰卿之智果然是世所罕见,而这也许也正是他一生的悲剧之源。
那晚,也不知是说起了什么,兰王忽然道:“潋,你知道吗?二哥也加了亲王双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