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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余音嘹亮尚飘空02(第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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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证物证俱在,平王于府中饮鸩自尽,杨开及其余涉案人等也都各自明正典刑。至此,平王一党宣告倾覆。

眼望着漫天桃红花雨,杨柳风吹拂中,之惟虽觉快意,却也不免有些担心。然波澜暗涌自不能为肉眼所见,再担心,他也只能看到面上动静:处置了平王以后,圣上也并没有再多作表示,仍是嘱了成王仔细供应兰王粮草,并且屡屡派人劳军。

一切看来都平静如昔,各司各曹依旧各管其职,南史编纂工作也日日加紧。因此他已有好几日没见过君潋,而在多次空候以后,他也学会了守在君宅,独自看芙蓉池中绿意渐浓;或是闷在王府,寂寞的观天边流云。

只偶尔一次碰见君潋在家,却是熬了几天夜后回家补觉。他本无意打扰,但又忍不住蹑手蹑脚贪看那睡颜宁静,却不料他的先生竟睁开了眼来。

他望见那眸中的血丝,很是抱歉:“先生,对不起,老来打扰。”

君潋却温柔地笑了笑:“不碍的,世子若是喜欢,想来便来就是了。”

他不好意思地也笑,心里自是雀跃,便道:“有先生这句话就好,先生还是歇着吧。”看了眼那清癯面孔,他没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看先生这几天忙得像要把自己掏空似的,那么大一部书,也不急在一时吧。”

君潋便又笑了,笑中隐约有几分叹息的味道,一面坐起身来。

他看见他鬓角有光闪了闪——是根白发,忙道:“先生,别动。”随即便替他拔了下来。拔的时候君潋似有些畏疼地一缩,但看着那根头发的时候却不比他的闪躲,随手接了过来,随手扔了。然后,他索性从**起来:“世子,这疼了一下倒睡不着了,不如出去走走吧。”

三月里,桃花开。

曲江边游人如织,人潮却也热闹不过花海。

之惟想起探花郎的典故,是谁有幸将第一枝春采撷?不禁转眸看向身边人,只见纯白映了桃红,无端明艳,雪袖中悠然伸出了手来,摘下娇粉一朵,听得他笑语恬淡:“世子啊,南史里微臣负责的部分已近尾声了,剩下的便差不多都是校订们的事了。”

“是吗?恭喜先生。”窃笑,他并不满足于仅如此偷得浮生片刻闲。

却没料君潋在看他:“世子,你怎么好像比我还开心?”

“……”

“呵呵”——听君潋笑出声来,他这才知道是他故意逗他,忿忿地转身,一人独行。眼前乱花迷眼,一片缤纷,偷偷地,心中忽涌上些喜悦,走了两步,“先生……”——忍不住回过了头去,却见那人原来早没跟上,撇了撇嘴,终还是他转回了他身边。

“先生,你在看什么呢?”他凑过去。

君潋驻足于一小摊旁,摊子上摆满了各式折扇,显然都是些不入流的廉价品。摆摊的是个年轻姑娘,嗓门挺大,一见他们走近便一劲的招呼:“这位公子好俊的相貌,正配这一把折扇呢!您瞧瞧,拿在您手里,就这么一摇,啧啧,这气度,这文雅!”

之惟想着她描述的情景已是忍俊不禁,便故意道:“这天就买折扇,是不是早了点?”

“不早不早,您去瞅瞅,这满大街的文人雅士谁手里不拿着一把?”那姑娘一笑便露了两个梨涡,甜腻极了。

之惟见了,虽不由生出些好感,但也仍没有买的意思,敷衍地笑笑,抬眼看君潋,只见他显然也只是敷衍地拿了把折扇,目光却投向摊子后面:摊后有个老头,佝偻着身子,脸冲着外面坐着,神情木木呆呆。正奇怪时,只听君潋问那姑娘:“那位老人家是……”

“是我爷爷。”姑娘回答,显也意外,“怎么,公子?”

君潋笑了笑:“没什么,在下是看着老人家有点眼熟。”

“哦,我爷爷原先是在南城摆面摊的,摊虽小,他老人家的手艺可不赖,提起来也算是京城一绝呢!公子是也尝过吧?”姑娘笑得很骄傲的样子。

之惟忽然记起三年前的某个深夜……

君潋随意的点了点头,又问:“那现在……?”

姑娘看了眼她祖父,叹了口气:“年前,我哥哥随军出征了,一去就没了消息,家里担心得要命。谁知道真有了消息吧,却是听说前方战败了,爷爷一着急,就……后来才又听说前方其实是胜了,我哥哥也来了信,说是正跟着兰王爷出兵放马呢,叫家里只管等着捷报吧。念给爷爷听了,这才好了些,但面摊也终是摆不下去了,如今就只好指望这小摊子糊口。这不我一出来,家里没人,就只好把他老人家也带出来了。”

君潋听着,没有说话。

那姑娘似乎是瞧见了他眼中的忧色,反倒又笑了:“小门小户的烦恼,说出来叫公子见笑了。您瞧:如今这桃花开得好,往来的人也多,我这小摊生意也还不错。我呀,就只盼着哥哥能早些从前方回来,一家团圆便好过一切了!”

折扇慢慢在君潋手中合拢,握着它的细长指上骨节突兀:团圆的梦啊,人人都能做,却为何不能人人都实现?如果,为了成全一双人的梦,而破碎了其他人的梦,那这梦,可还能做得?如果,为了一个人,而教这满眼春花都零落成血色,那这个人,可真能心安理得?

耳听得之惟在对那姑娘说着:“你哥哥定会平安归来的,想想他是跟着谁——大将军王总是战无不胜的……”

战无不胜?也总是黄尘足今古,白骨乱蓬蒿……

听得那姑娘附和:“小公子说得是啊,保家卫国的道理我虽妇道人家却也是懂的,其实也不指望哥哥能怎样跟着立功,只想着是在兰王爷帐下,便好过跟着别人,心里也就踏实多了……”

“啪——”折扇终于从君潋手中跌落。

“公子?”“先生?”说话的二人都看向他。

“抱歉。”君潋避开二人目光,弯腰去拾。

却没料,一只手已先他一步拣起了折扇,却不放回摊上,反递到了他的手里。

“谢……”还没说完,便感到什么物事随着扇子一起塞到了手中,等抬眼时,那手的主人已然转身离去,于是不急着起身,君潋打开折扇掩饰那物,匆匆瞥过其上手书:“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熟悉的字迹,看得人心头一震——是他!

“人生长恨水长东……”心中默念,盘旋的声浪不知何时已变成了那人的低沉嗓音:“潋,等着我信。”

记得那时他猛然回首,对上对面如夜深沉的双眸:“不管你怎么想,我都不会丢你在京城不管。潋,你听好了,我绝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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