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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曲罢不知人在否03(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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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惟心知一府上下都早已存了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只要是大夫便来者不拒,也就点了点头。

那两个郎中便解了蓑衣,跟他走进屋去。

之惟看那二人一个五绺长须,隐然有些仙风道骨,另一个则是学徒打扮,外貌虽平常,一双眼睛却灵动得很。正自纳罕,只听那师傅模样的人说道:“老夫姓胡,这是小徒,不才有些家传的医术,请给君大人诊脉。”

那声音含混低沉,教之惟怀疑更深,却见兰王看了二人一眼,便递出了君潋的手去。

那胡大夫便搭上那手腕,捋须沉吟。

兰王抬起头来,对屋中众人道:“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虽有些莫名其妙,却也都默默退下。之惟正迟疑,那徒弟却拉了拉他袖,将他半拖半拽出房去,他刚要发作,却忽有一股甜香扑入鼻际,仿佛是三月袭人杏花雨,不由更加疑惑。

房中相对二人,眸光却都是雪亮,兰王盯着正搭脉的人:“顾无惜,我知是你。”

那人松了病人手腕,撕下假髯,冷冷一笑如松间月照、石上泉流,可不正是那医仙?!向兰王略一拱手:“承蒙王爷惦记。”

兰王只发一问:“你可能救他?”

顾无惜也只回一问:“为何非要救他?”

兰王一怔,隐隐明白他意思,却又不愿真去深想。

顾无惜望了眼病榻上的憔悴容颜,淡淡道:“王爷确定这是在救他而非在害他?他活得有多痛苦,相信王爷比我清楚。”

兰王不答。

“王爷可知顾某当初为何也曾不肯为他施治?”顾无惜站起身来,远眺向窗外:雨丝如烟如雾,恍惚那日重现,无数桂子也如此样纷纷坠落衣间,“那是因为我见他的第一眼,就看出他没存着要治病的心——病人我见得多了,往往越是绝症反越要求生——他却不同。那时我见他望着落花那神情,便道这样的人我管不了:他自己不抱希望,我们作大夫的也没有犯贱非求着他活命的道理。”

“这就是‘顾医仙’你的医者襟怀?且不论医者当持父母之心,就光说他对你尚有救命之恩,你便不该如此漠然他生死!”兰王已是虎目含怒:对方所言虽说自己也心知肚明,但平日里都是一翻上来便急忙压下去的,哪堪今时今日被人**裸地摊到眼前?!

“救命之恩?谈得上吗?”雨雾迷茫,顾无惜忽然笑得凄凉:谁要这所谓救命之恩?若没这番纠葛,即使丢了命,他的心也会好端端地揣在自己胸中,好端端地醉在往日情里,如何能沦落到今天样失魂落魄遍寻不着?

“顾无惜,你是聪明人,本王也不与你兜圈子。你要知道:从一开始,我便没想过要留着你。我可没有潋那样的菩萨心肠,我巴不得你稀里糊涂地为你那情郎顶罪去,这样最是干净利落,我少劳神。”冷冷的目光落回床榻间,已换了无限宠溺,“但潋不同,你喂他几贴药,他便奉你一片心。我知你恼他碎了你的殉情梦,凉了你的痴情心,但我更知他是怎样心心念念定要活你一命,哪怕是自己去触天条,去……”兰王终究没有说下去,皇家气度原就讲究不形于色,更何况谈及隐秘心机,能说到此,已是他忧心忡忡下失了控制,此时也终于警醒过来。

顾无惜却已听得心头剧震,他虽不懂朝政,但有些事还是能想出个大概的。只是这许多天来他独自漂泊,想着旧情一场镜花水月不算,如今竟是连心也丢得糊涂,那眼那笑那桂那香,无数次惊起他午夜梦回,他恼他慌,便一股脑地将这些心事都分付了怨恨。如今为兰王一语道破,方才惊觉自己对那人究竟是何种心情。

兰王却看不到背对着的他的神色,只当他还无动于衷,不由冷笑,几句不当讲的话又脱口而出:“好好好,我知你情字蒙心,分不清好歹,我也不跟你再争他该不该提醒你去洗刷冤屈。但如今秋决时限早过,你却仍好端端地活着,这是事实吧?就为这个,你便至少欠我一份人情!”

“为何?”他终于转过身来。

兰王早已不管什么该说不该说,咄咄言道:“今天的秋决停了,你道是何故?还不是因成王连着数个老臣上书,请皇上大赦以祈纳福。你想想这个点子能是谁出的?又是谁能请动了成王大驾?你一条小命是暂且存下了,但却教本王欠了成王他多大一份人情?!你说这帐,我是不是该记到你头上?”

顾无惜心如擂鼓,好容易才弄清他言下纠葛。不由转眸又望榻上那人,只见他安静沉睡,仿佛无知无觉,盈盈一点忧悒却仍无改在眼角眉心。于是他定了定神,重又抬眼迎向兰王:“王爷说了这许多,无非还是想让我救他。医者本能,让我施治又有何难?可王爷是否真想过他的痛苦?他活着是否真就比死了强?你可知道:他中了毒?!”

“什么?”兰王如被当胸捣了一拳,心口一阵闷疼:他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他这莫名其妙的衰竭,他那比谁都清晰的思路,他不是个轻易就放弃自己的人啊。

“况此毒难解。”顾无惜叹。

“为何只你知道?那些太医们都是干什么的?”他终究还抱着一丝幻想。

顾无惜冷冷地瞧来:“因为此毒非但是难解,而且是不能解。太医们即便是诊断出来了,也哪里敢说,哪里敢解?!”看着**人影,他低叹,“能拖到今日,既是他自己的造化,也已是太医们的一片良心——想必他们定是拼了全力对症治疗的。”清亮的眼波上忽有细雪乍飞,“王爷,你可猜到他身中何毒?”

点幽蓝?!三字如同魔咒,直入心房无可阻拦,脑中混沌一片,兰王一面梳理着这千头万绪,一面直觉发问:“你又怎会对这毒如此清楚?”

“此毒虽是宫廷密药,却也毕竟是要人制的。”

“你是说……”

“不错,顾家便是当年制此毒的人。”顾无惜幽幽一笑,神色中不知是傲是叹,“人人都只道点幽蓝乃是轩龙朝的密制,却不知其实此药在南晋朝便有了。那时的顾家先人创制了它,乃因这药有溶血之效,可用来治病。但后来用着用着,却发现剂量梢加改变,此药竟能成剧毒。先人本不欲外传,却不料家中仍有不肖子孙将此方献与了某达官贵人,后来又流入了宫廷之中。顾家怕惹祸上身,便搬离了国都,东迁无锡。却不料很快南晋便国破朝灭,那药几经曲折竟又传入了本朝宫禁,成为御用。而因此药有个特性,能使凝血见蓝,故命名为点幽蓝。”

“此毒果真有传说中的厉害?”兰王一时竟不敢再看那榻上病容一眼,只盯着顾无惜。

顾无惜缓缓地点了点头:“此毒无色无味,入水即化,服后片刻便能置人于死地。其具体道理我顾家穷几代之力也未全弄明白,只猜测约是能溶血之故,但中毒者外表上却又看不出来,只能估摸是侵害脏腑居多。君大人能幸免,只能猜想是服的少的缘故,又兼太医们治疗得当。而至于为何到这时才毒发,我也不好说:要么是他刚中的毒,要么就是他以前就发作过,但他没说。”

“最近……”兰王拧眉沉吟。

顾无惜倒是想起了什么,却偏隐去不说,只定定道:“我问王爷:王爷至此仍还坚持吗?”

兰王良久才抬起眸来,眸中只是清泽无限:“我也问你:若不为救他,你又来此做甚?”

顾无惜语塞:是啊,他来做甚?来质问探究责怪寻找?找见了什么?还是只更明白什么是早就找不到?找不到又为何偏生不肯放手?直苦了自己、苦了别人、苦了苍天,却反问回去:“王爷啊,你怎不问问他自己是否还非要这样活着?”

“你怎知我没问过?”兰王扬首,“可他没说他要离开我,他从没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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