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八 余音嘹亮尚飘空(第4页)

章节目录保存书签

两个聪明人为何却总说傻话?两颗深爱心却为何总少点灵犀?君潋苦苦一笑:“问什么呢?我又不怪你。难道你还怪我不成?”

“怪你!就是怪你!今次已非我安排,为何你也要应承?”他紧盯住那绯云一朵,追问如风。

他淡淡一笑:“如何推拒得了?”

“你可以告病!”明明,明明是有希望的,为什么为什么他非要放任自己走出他的羽翼?可恨,可恨明明是自己亲手布下的棋路,却为何到了收官时刻,反要节外生枝?

“哪有那么简单的事?难道你不明白?”君潋望着他,眼波平静如一池春水,乍暖还寒,“再说了,你真当我是圣人吗?我也有我的私心啊——我本就乐意接受此安排。”

“什么?”醉眼不可置信地瞪大。

“文章千古事。”君潋勾出一抹微笑,“你莫忘了我从小便受的是怎样的教育。”

“可……可你怎能在这个时候……”兰王低下了头去,“你知道吗?我快上战场了啊。”

终于走到头了吗?笑容在君潋脸上一寸寸淡去,凝固成形的是眼角清泪一滴:“昊?”

被人又是一把抱住,感到彼此身体都是一震——无关惊异无关惊异,只是他怎能将这话如此就道出?这样不留余地?

呼吸戛然而止,如尘封旧历陡然揭开封皮——密合身躯挡不住长风灌体,缱绻十载终不过一朝萍聚——是耶非耶?是谁先看透了那结局?又是谁非强挽住那已夺眶的流星一粒?

“这样,我就不能带你走了啊。潋,你教我怎忍心,怎忍心离开你——你,怎么可以?!”模糊上视线的岂止是酒气?手指伸出却又蓦然转了方向,只指那解忧琥珀光。

却不料——“我怎么不可以?”君潋已将他酒杯拿过,半杯残酒犹自**漾,他一饮而尽,掷杯于地,片片成霜,“昊,你可还记得那年我头回陪你去得边疆?瀚海万里原野浩**,你立马塞上,朗声笑问于我:‘如此山河,大丈夫埋骨于此是焉不枉?’”

“潋?”兰王仰首,跌进那清明波光——

“从那时起,我便知了你的梦想,你是鲲鹏展翅天任翱翔。”君潋望着他,眼波流转,盈盈间却又几分倨傲几分坚强,“你对我之苦心我又怎会不懂?!你我既相知相惜共效于飞,君潋虽说不过是一介书生,虽心懒身倦性迷糊,却又怎甘当真百无一用损你锋芒?你说得不错——天下无人不贪这一身红袍——君潋也曾是进士及第堂堂正正探花郎:庙堂之高,我也愿一展所学泽被天下;沙场之远,我也望鞍前效力戎马风霜……”至动情处,眼眶蓦的一热,他淡定一笑,阻止那人欲出言语,“昊,你让我说完!”——再不说,我怕便再没机会可说,再没机会让你见我这长身玉立芝兰凝芳——“转眼十年纠葛,君潋早不畏那佞幸之名,不意那口诛笔伐,君潋平生惟愿醉笑陪君三万场,陪君青山处处埋忠骨,有朝一日也陪君青史之上书两行!今日承你言、借杯酒,我便索性将话都说透了:得修南史,当真乃我心夙愿。”伸手抚上心上人脸颊,“我的王爷我的昊啊,你有你的江山不老,我也要有我的汗青不朽,共你万世流芳……”

昊啊,我还没说完呢,怎你就这般泪如雨下恁没男儿模样?

君潋啊,你也是啊——你不是还有话没说吗,怎你也就这样吻上他唇与他共将那苦水品尝?

不!别停!别停了!

就这样也好——

长吻中,渐渐起伏无定的是谁的胸膛,渐渐温暖了的是谁的手掌?

就这样,就这样,无关情欲,无关爱火,你我只当是两尾游鱼相濡以沫,让我舔舐你颊上的不舍,你暖和我心底的寒凉……

反正,今夜还长。

今夜,还长……

望着那伏榻睡去的身影,他欲起身,却不料衣角被人压住,一时动弹不得。汉时哀帝断袖,难不成今日君潋割袍?他暗自一笑,伸手至那人掖下,还没使力,那人已皱眉转过身去,他趁机抽出被他压住的衣角。

走至光亮处一照,官服总还算完整,就是免不了几道皱痕,不由又看向榻上人影:酒酣沉睡,可还记得自己方才曾怎样狂乱?又还记得他方才几语几言?

笑叹。

君潋转至屏风之后,褪下身上红衣,灯光透屏而过,在绯红上淡淡晕开,他伸手抚过,不禁又是一哂:昊,你道你不喜这身赤罗裳,我却要对它道声谢——如不是它,潋安能入选这编修列,安能与你共浮沉?

可是这话,刚才我却没说出来。

刚才,有些话我仍是压在了腹中:有的相信你也清楚,有的则是我自己不愿。

就如我道我愿留下修编史书,我却没道我愿以我身为质,换你纵横疆场一马平川;就如我道我与你纠缠十载无怨无悔,我却没道我其实也恨自己以我山中心情,累你辇下人生;就如我道我要以史卷伴你偕老,我却没道我不敢不恐我身只怕不能共你白头。

此言种种,未能尽诉,是我不敢、不甘,我亦望这些都是自己书生意气自伤自苦——你既从不肯放弃,我又怎可先言却步?!

只是,只是怎奈那世事翻覆——

我这官衣如血;你那仆仆征途……

掷下绯衣,走至书案之前,虽见那人翻身向里仍是酣眠,却还是取了笔墨绕至屏后。研磨,提笔,再望眼屏外,只见风拍小帘灯晕舞:昊,潋本无意作此小儿女情态,但今日见你冷清独醉对闲影,却又不得不提笔一书……

龙飞凤舞时早忘了身上寒冷,不知不觉中已至“……巾短情长,再祈珍重!”处,落下最后一笔,方觉有几分寒意。拢了拢领口,收好了刚刚写就之物,倒也无甚睡意,他索性披上件家常白袍,踱到书案边坐了,拾了本书随手翻着,也不知看进去了什么,只听得**那人呼吸均匀,窗外偶尔两声毕剥——想必是哪茎寒枝不胜雪衣,竟自折了。

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竟就迷迷糊糊地伏在案上盹着,等再睁开眼时,身上已多了件狐裘,直觉向床榻那头看去,却见上面已空。回眸,冬夜犹长,烛火仍亮,低首看见自己肘下压着的那页书本,竟是:“……芙蓉帐暖度春宵……”不由脸一热:也不知那人看到没有?

起身推门而出,果见那人正立院中,皓月当空,玄衣似梦,回首递他一笑:“从此君王不早朝。”

他脸更热,下了台阶,却又愣在了雪地之中——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