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曲罢不知人在否02(第6页)
兰王噌的就从蒲团上跳了起来,奔到门口时,竟被门槛重重绊了一交。
“父王?”之惟惊呼刚刚出口,便见他已爬了起来,旋风一般的冲进了君潋房里。
房里一片混乱,君潋双目紧闭,呼吸急促,身体猛烈的**着,片刻便是一阵,太医们有的在用金针刺穴,有的则忙不迭的将装满了冰的水袋贴到他额上。之惟看着一阵发憷,兰王早已上前将人紧紧地拥在了怀里。
“潋!潋!”他不停的大声地唤着他的名字,回应他的却只有急促的喘息,以及烫得灼人的温度。病骨支离已不盈一握,却不知哪来的气力一波又一波的剧烈抽搐,只把他的心也给扯碎。
“王爷,请王爷稍挪……”一个太医还没说完,兰王已一把抢过了他手中的冰袋,紧紧地贴在了君潋额上。
君潋呻吟了一声,一阵抽搐方停,一阵又起。
“潋……”兰王的语音已然支离破碎,只又把人圈进怀里,死死地牢牢地环着,一松都不敢松。
“王爷……”那太医又上来,拿着袋冰袋,却苦于无从下手。
“这里!”兰王仰脖示意。
“王爷?”太医明白了他的意思,却迟疑。
“快点!给我拿过来!”兰王低吼,吓得那太医一个趔趄。之惟却只听出了其中的颤音,都说天子冲冠一怒为红颜,如今才知:那其中哪有什么威风凛凛?有的不过是恐惧满满,只怕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去。
他揉揉眼睛,却不料方才水雾未散,就又来新一浪泪水涌起,泪眼中只见父王用身体紧裹着先生,下巴贴在他头顶,用下颌与颈项牢牢固定着数袋冰袋,将那人的额、那人的身深深地深深地嵌进怀里,而将冰冷刺进了自己的肌肤、心底。
无论君潋怎样挣扎,无论过了多长时间,兰王也总保持着这个姿势。之惟知道:他怀中抱的就是他的整个世界,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撒手,从那时那瞬直到永世永生。
水,一滴滴地顺着紧拥的二人流淌下来,滑过君潋散乱的长发,像是雨点混入瀑布的流泻,最后一起在床沿汇成了一汪墨色深沉,分不清是冰融,是汗落,还是泪滴。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君潋终于停止了抽搐,瘫软在兰王怀中更加局促地喘息。
“这个喘法……怕是不成啊。”一直忙于指挥抢救的医正轻轻对身旁的一个太医说。
“不成就想办法啊!”兰王却仍是听见了,转头就是一句。却不料这一扭头,冰袋顿时就滑了下来,他反应过来,想拣,却又不敢松手,只能眼睁睁地见冰水徒洒一床一地。他怔怔地看着看着,终于爆出一声嘶喊:“医正,你给我想想办法,给我救救他啊——我求你!”语音落时,泪飞顿化倾盆雨。
人人都只闻兰王英雄了得,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却哪里能想见今日场景——情到深处,百炼钢也化为了绕指柔——只见喊罢的兰王将脸贴在怀中人脸上,哭得像个孩子:“潋,你别再吓我了,好不好?你不要这样,我不许……我求求你……”
见此情此景,纵是铁石心肠也能软上三分,白发的医正紧蹙着眉头,不住摇头,一年轻的太医走近他道:“老师,我有个土法,不知可能一试?”
医正看了眼已成泪人的兰王,点了点头,示意他上去试试。
那年轻太医便找了几张纸飞快地做了个纸袋,呈于兰王道:“王爷,您试试,用这个捂住大人口鼻。”
“父王不可!”还未等兰王答话,之惟已叫出来:先生呼吸已是这般困难,再捂上这个,岂不要活活闷死?
兰王抬眼望着那太医。
还没说完,兰王已接过了那纸袋去。
潋,我不想就这样失去你,你知道吗?
在那喘息无定的唇,他轻轻落下一吻——以后,以后的一辈子我都还要这样吻下去的,一辈子,你明白吗?所以现在,请你坚强。我也一样。
所以才能将纸袋套上那鼻那唇,即使心头止不住的凄惶:也许,也许下一刻那唇就会永远褪色……如果,如果是这样……
如果真是这样,如果上苍终不肯垂怜,那也由自己亲手来终结好了——此生所恋,不许谁哪怕病魔哪怕生死来抢——生相依,魂相系,纵同上了黄泉路,也必是要亲手泼了那孟婆汤!
潋,你可知?我只愿生生世世、世世生生与你魂梦相连,无关朝暮,无关阴晴;无关荣辱,无关浮沉;无关天地,无关死生!
你可知,可知我心?!
潋,我明白都是我任性纠缠,可能否请你在迁就了千次万次之后,再在今日梢停一程?
这一生,还没将你爱够啊……
所以,潋,请你,不要走!!!
薄弱的喘息隔着纸张传到掌上,一浪一浪,他见他胸口剧烈地起伏,像蝴蝶扑扇着翅膀,纵使花残蕊灭,却仍熄不了想飞的希望。教他更加死死地、死死地攥紧了那人身躯、那人呼吸,死死地不放——
皇天后土,请让他活着,让他活下去,行吗?
能不能再多给我们点时间啊,上苍?!
还能是谁染霜林醉?之惟见此情此景,才知只合离人泪。
大约不过一刻,却让人错觉千载,不知是否是真听到了兰王内心的呐喊,纸袋下君潋的喘息竟终于逐渐平稳,死水般的容颜上也慢慢有了丝生气微漾。
“潋,潋……”他却只会一遍遍地念着他的名字,任太医们围拢上来。而那人似也感觉到了什么,眉心一蹙,一口鲜血便喷在了纸袋上,热量烫灼了他手他心,还没等反应过来,君潋已又一团血花吐出,浸透雪浪纸张。
“太医?这……?!”心如刀绞,他不知此时自己脸色竟比怀中人还灰败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