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曲罢不知人在否(第5页)
君潋便问:“怎么,脉象上有不妥?”
顾无惜又细瞧他,方吟道:“此脉乃:断桥秋水柳如烟,孤影空悬天际边。黄落萧索残枝摇,风雨昏兮犹翩跹。”
“你是说:孤雁惊弓?”君潋沉吟。
“你怎知此脉?”
君潋不在意地笑笑:“小时侯闲,什么书都看,《内经》等也曾翻过一翻。”
病人竟与医者同知太素,也不知顾无惜听后是作何想,脸上却没平日的狂傲,只专注看他:“既然如此,你也知道此脉乃力穷志远,孤高胆寒……”
“不错。”君潋避开他神色切切。
“那……为什么?”语亦切切。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的脉象会这样奇怪,而你却总说没事?”言更凿凿,“何以惊弓?何以胆寒?我是你的大夫,我理应知晓!”
“呵呵。”君潋先是笑而不答,然后文不对题地轻叹,“你……还是太年轻了。”
“才不!”他恼,“难道就因为这个,你竟还是不信任我的医术,以及我吗?”
君潋摇头。
“那你为何不说?”
君潋看着他:“因为你也有事没告诉我。”
“我……”
“不是吗,顾大夫?”君潋平静地注视对方惊起、后退,平静言道,“你身上还有桩人命案吧,你又为何不说?”
顾无惜已退至窗边的椅子旁,再无后路,索性坐了下来。
君潋便也不再说话。
寂静中,只听得涛声拍弦,浪花起落。
顾无惜终于镇定了下来:“不错,我是姓顾,顾无惜,人称‘医仙’。”月华照在他的侧脸上,莹然流光,听他从容继续道,“顾家世代于无锡本地行医,直到我——只因前次大比之年,我遇见了一个人,从此太湖之滨便再无顾某容身之所。我于是干脆跟他去了京城,他应他的春闱,我行我的医,一直相安无事。直到一日忽有一女子来找他,我见他神色慌乱,便问他原因,他嗫嚅良久,终于言道那是他自幼定亲的表妹。我愤然欲去,他却不放,道都是为我,他才辜负了这门亲事,而他表妹则因此受了打击,竟随随便便委身于人,如今已怀了身孕,却又被那人狠心抛弃,实在走投无路,才来求他。我心惨然,究竟恻隐或无奈,无从分辨,只得任他安顿了他表妹在旁。他千恩万谢,我却不知该哭该笑,然只要长夜尽头我能于枕间窥他容颜,便又能心无旁骛。”说到此,他清淡一笑,转眸看来,听者却依旧无语。
他不意,反抬起头来:“后来一切我都不曾后悔,为他所做,我情愿心甘。不就是背上杀人犯的名声吗?不就是伸头一刀吗?从答应给他那药,我就已没有退路。我只是没想到:孩子打掉了,大人竟也死了……出事那晚他慌了,问我怎办,我说:我去自首,人是我害死的。他哭了,死死拉住我,我拍掉他手,道:一尸两命皆是我欠下的孽债,我不出首又该谁去?其实还有下一句,但我没说:若这就是上天给我们的惩罚,若我们当真是不容于世,那所有的罪,我一个人背。”
一语掷地,铿然有声,余韵随着波涛远远地**开,四周尽是重叠的响音——
“潋,想那么多干什么?谁说我们错了?”
“潋……一切有我,我挡着……”
“潋啊……”
“潋……”
心头最软处猛的揪痛,喉里热得像要着火,连说话的人都发现了他的异样,起身问道:“你怎么了?”
“我没事。”君潋摇头,靠回椅背,让自己的声音听来尽量冷硬,“我能否问你句:他叫什么?”
他迟疑了下,深埋许久的名字终于蹦出唇际,如同不想竟在今日昭雪的尘封隐秘——“辛默。”
“辛默?哦……是二甲第十名吧?”
“应该是吧,我也不确定——发榜时我尚在牢里。”
却不料君潋竟冷笑:“早知是他,我便绝不会让他取中。”
“为什么?”
“不为什么,这样的人品。”君潋淡淡道。
“他人品怎么了?”他大怒:他有何资格鄙夷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