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响遏行云横碧落(第5页)
“‘我错了吗?’,‘我只喜欢上了一个人而已。’”
“这样俗的话,竟是我说的啊?”君潋红了脸,轻笑着垂下头去,随着他倾泻的是流泉般的发和炙热的情——兰王的吻已随着落了下来。
……
之惟看见父王扳过了先生的身子,先生提着灯笼的手猛烈地缩紧又放松,弄得那团火光在风中摇晃着,飘来飘去。
他还看见父王的神色仿佛是风雪里翔回的异兽,自远古里千山万水地赶来,仿佛只为了咬住那一点点飞逝的前尘;先生的神色却是那样的欢喜复哀伤,那样宿命难懂的悲喜交集仿佛是春风带起一地的槐花,东一堆,西一堆,怎样也寻不着根。
他听见父王的声音沙哑而迷惘:“兰卿……对不起……你还病着……”
他也听见先生的声音清澈却坚忍:“王爷,没事。”
他看见父王猛地将先生抱起,先生手里灯笼落下。
那一刻,他没觉得任何异样,他静静地看他们走远,如同看临水照花,新桐初引。
先生说得对:只不过是喜欢上了一个人而已。
只是莫名的,心口有一点点酸,好像是被什么磨蚀,又像是什么在下沉,恍惚地,忽然感到了孤寂,苍茫的夜色里仿佛只余了小小的他和那一盏从先生手里滑落的灯。
耳边隐隐约约的飘来先生说过了无数回的话:他是满足的,是满足的——此刻,他一定更是幸福的吧……
想着,孤独的孩子忽然哭出了声来。
几天后,君潋的身体便好转了起来,只是大病初愈,身子骨仍是单薄得很。
兰王已经出征在即,但这回的队列中却少了他原本的左右手:冯啸被调了京城防务,君潋则是因为身体。
本来这几天,兰王都对那病人小心翼翼,连说话也分外温柔,可在这天,之惟却听见房中兰王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地响起。
“你,不许去!”兰王说的最多的是这样一句。
“为什么?”君潋打着哈欠。
兰王开始脸红:“那种地方……说不许就不许!”
之惟这才明白了几分,暗想父王这回定是又打翻了醋坛子,原来这两天京里传出了这样一件事:章台胭脂楼的名妓离若不知怎的被几个欢客逼急了,竟要从楼上跳下去,临跳之前便只喊了声:“君郎,怎忘了当日之约?”当然后来人被救了下来,而这句话也已是传言中的第十八种版本。离若姑娘那时究竟说了什么,谁也没法考证,但那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风姿怕倒是伤了不少人的心,于是便有人不甘心的追问那“君郎”是谁,疏通了十八道关节,终于打听到了端倪,于是最后传遍全城的结论便是——君潋君兰卿。
“我就是好奇,想去看看,没什么别的意思。”君潋信誓旦旦。
兰王瞥了他一眼:“也不知道谁当年是因什么被赶出家门?”
明知道人家是被皇上问急了,随口瞎编的嘛,君潋嘟囔着:“狎妓。”
这回换成了兰王笑:“所以,我怎么敢放你去会老情人?!”
什么跟什么嘛,君潋抚额轻叹,却听兰王又道:“最近京城里是怎么了?乱七八糟的传闻那么多?”
慵懒的眼波刹时变得明亮起来,某个念头更加清晰的敲击上心头:不行,非得去探一探呢。却瞧兰王一脸坚决的样子,不由一笑:也罢,等他走了再说。
“不如趁我手里正抓着城防,好好的派人治一治。”兰王沉吟,却见那人正在走神,“潋,你看怎么样?”
君潋淡淡一笑:“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他当真能不在乎?兰王恨恨:“那些人,说得太难听了,居然还有写的!”
外面的之惟这才知道原来父王对京城里的流传也都心知肚明,并且还耿耿于怀,只是此刻听他这样说出,心头却还是不免一震,也不知那样酸苦的滋味当事人要怎样承受?
却听先生说道:“王爷是武将,所以不懂那些酸腐文人的心思:有些个绮思遐想原本是人之常情,他们却偏要假道学,假正经,藏在心里不说,实在憋不住了便只好找个对象评头论足,以图发泄。当然,以他们的身份又不屑公然去青楼,更不能直接去评判女子的美貌高下,便只能弄些不入流的东西,‘鉴赏’几个男人。说到底,不过是无聊之人多绕几个无聊弯子罢了。”
先生的声音淡淡的,在之惟听来却是一针见血的犀利,不禁想起父王曾说过先生的金殿陈辞,那更该是怎样一番光景?
兰王最终还是接受了君潋的意见,并没有派兵整饬,只是在出征之前,仍不放心的叮嘱了之惟一句:“好好看着你先生!”
之惟暗自好笑,却也接受了下来,目送着兰王兵马一路远去,黄沙卷地,如没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