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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不如归去(第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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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风那么热,然而见到这影子,却让人心里一阵阵的发寒。

不只是因畏惧,更是因种从未见到过的清寒——

凄清、落寞、冷淡、疲惫、悲伤……人说不出确切的形容,只是直觉自己若再不有所动作,便会被这莫名的心痛给掩埋,于是,他忙扯着嗓子叫道:“奴才叩见太傅——”

殿里纠缠的双影骤然分开,怀曦急忙转身,失声道:“澜?!”

心像被这称呼刺了一下,沐沧澜扶着门框的手疏忽一紧,下意识的别过了头,不去注意少年凌乱的衣衫。

怀曦自解事以来,其实还并未真正尝过欲仙欲死之滋味,方才被郑风如这高手略一撩拨,这才恍然有些了解了情欲之甜蜜缱绻,一时把握不住,不由被带得有些昏昏沉沉,压根抗拒不得,经不住就要将对方揽在怀内,听由摆布,却忽然听到门口内侍一声高呼,这才醒过神来,知道自己差点犯错。正要解释,见了沐沧澜神情,却又愣住:“……澜?”

沐沧澜的眼睛随声回转,然而眸光却全不在这边,仿佛眼前有个虚无缥缈之处,尽能将他眸中流露的所有苍凉、清冷、凄寒一一掩埋——他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眼神,让人只要看一眼,就整个心都战栗起来。

沐沧澜终在怀曦第三次出声唤他之前,转过了身去。

“澜!”怀曦再顾不得什么身上狼狈,追到门口,却见那一抹青影淡然拂过九十九级玉阶,融入那暮色四合,如一道浅浅的水痕,刹那消失不见……

手停在半空,直到墨滴滴上了雪白纸面。

“太傅?”旁边的胡福忍不住出言提醒。

“啊……”沐沧澜这才醒过神来,连忙提笔,但笔下已然晕了一小片,像一瓣墨染的莲,正好飘落在图中的泗水之上,仿佛要一同奔涌向那远方的沧海。

“太傅,要是累了就先歇歇吧。今儿画得不顺,就明天再来。”胡福劝道。

他看看旁边废弃的纸张——这已经是第五张了,手指紧紧的握住了笔管,又一次提笔,却还是下笔空空,反倒是一句诗句渐渐浮出脑海,水落石现——“一片伤心画不成”,沐沧澜手一颤,终于放下笔来。

奇怪,明明记得很清楚泗水的位置、形貌,还有鎏水的地形,可为什么落笔却总是那么的困难?从画第一张开始,脑子里就不断出现些纷乱念头,在浪费了两张纸之后,终于下定决心去找怀曦解释:鎏水失守只是表面败退,只要巧妙的借助地利,便可以反败为胜。却不料竟遭遇方才的一幕,未能解忧,反更添愁。

心绪纵横。

于是,一直伴随在旁的老内侍发现他的目光又一次移向了门外。

殿门外,只有空****的庭院,挂着清莹莹的一轮皓月。

原来,竟已然夜深。

偌大深宫除了偶尔一两声夏虫低鸣,再无半点声响。

沐沧澜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在光洁的青砖地上一寸一寸的拉长。

空寂的寝宫却仍是这般空落寒凉。

“太傅,别等啦……”只听胡福说道。

等?居然连别人都看出来了,自己却为何没注意到:一直是在注意着到底是谁的影子?从九十九级玉阶上拾级而下,迤逦过九十九折的宫廊,再九十九重的飞檐斗角,却一直只有孤单单的一条……原来,独自踏入这空旷寝宫的时候,猛一回首是因期待,而随后的再一低头是为掩饰那空落的惘然。

第一次,没听见笃笃跟随的脚步声;第一次,没有人上来紧攥着自己衣袖;第一次,如此清晰的蓦然意识到:有什么,也会离开,也会消散。

忽然想起少年不久前说的话来:有什么,以为是永远不变的,原来不知不觉的竟然就会不在。

冷冰冰的,如同谶言。

胸膛里突然被种东西填满,分不清这团软绵绵的是酸涩,是失落,还是不堪。那感觉真像是少年时候,和师兄们相约,每人都写了心底宏图大愿埋在一棵树下,约好了十年后再回山挖开,看看各自的都有没有实现。当时说得那般笃定,仿佛十年之期不过是眨眼工夫,转瞬就到眼前。然而当真光阴荏苒,人到中年,自己真又回去埋愿之处,却只看见郁郁葱葱的一片树林,早分不清哪里是埋藏所在。而其他人,没有一个回来。就那样一直站着站着,直到那一天过去,发上沾满了已属于第二天的晨露,才知道:当初的梦想,以为会天长地久的约定——

原来,人生一个拐弯,就可以是沧海桑田。

原来,真的没有什么,会永远原地等待。

沐沧澜闭上了眼睛,全身的力量仿佛是一下子给抽空,再无力抵御汹涌而来的疲倦。

“太傅,今晚还是您先歇着吧。”听得胡福又劝,边说边来扶他起身。

沐沧澜睁开眼,却未走向床榻,而是在一旁的贵妃靠上倚坐下来,一手支着太阳穴,星眸半掩。视线有些模糊,对面明黄枕衾,这头御案青灯,哪一样映在眼底都是一样泛着残照孤光,原来竟已习惯了那些漫漫长夜:睁开眼默默注视着御案后埋头批改奏折的少年,陪他一起燃尽那袅袅烛焰,不知不觉中同看那第一缕晨光——在他目光不能及的明黄帐后。

而今天,这焚夏的夜为何这般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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