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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一梦飞天(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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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皇上。”

“怎么还叫皇上?不是早说好了私下里叫‘曦儿’吗?”

沐沧澜微微一笑,只见叫他落座的人自己还傻傻的抱着那个纸鸢,望着他的眼睛流光溢彩,应该放松的心弦却不知为何又拧紧了起来,便没回答。

怀曦望着他,一颗心早就七上八下翻了不知多少个跟头,也不晓得过了多久才发现自己还傻站着,忙凑到那人身边坐下,开口,千言万语却又不知究竟该说啥,只是反复笑道:“老师,你终于回来啦。”

沐沧澜轻轻把跟着少年一起凑过来的风筝往旁边拨了拨,少年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给二人之间制造了个障碍,忙把纸鸢往后一扔。

外头胡福悄悄进来,又悄悄退下,心知这风筝可不能随意丢掉,保不齐回头这小皇帝就要把它给贡起来。

里头沐沧澜终于开口:“近来朝里一切可好?”

“好,都很好。”怀曦忙不迭点头,回话时已渐渐露出清明的神色来,“朝里还是那样分着两大派,四王党倒是比以前收敛许多,听说是他们自己内部如今已经很不团结,而这头呢,有人说叫‘内阁党’。”少年一笑,看向对面首辅,“主要就是老师你提拔的几个阁员,以及朝里一些随我登基才升迁的官员,这几年又加上些新科进士们,也成了一派。”

沐沧澜点了点头:“我也有所风闻,这两派的斗争角力就连在地方上也能看出不少端倪来。”

“那就让他们斗去呗。”怀曦倒笑得满不在乎,挑高了眉梢,“我现在既然还不能亲政,便索性坐山观虎斗,好好看看这堂上衮衮诸公的真实嘴脸,以后才不被他们左右。”

“只要有所节制,曦儿的确不必插手。”

“老师放心吧,只要他们不去动真正的能员干将,我就对他们的你来我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两派倒都说我英明呢。”怀曦唇角勾出一笑,眼中却无分毫笑意,“这些人,社稷有难时个个缩头缩脑,天下稍一太平就跳出来争权夺利,也不想想这天京的哪一块砖哪一片瓦是他们用鲜血守住的,怎么有脸来向朕讨功劳?!”

沐沧澜沉默,静静听着对面的学生不知不觉中已改换了自称,乌金的瞳仁里再藏不住燃烧权欲——

“这还不算,反正朕也不在乎那几个虚衔,给了他们就是。谁知这些蠹虫居然还不满足,爪子都伸到那些个要职上去了——什么户部尚书、兵部尚书——呵,也不想想,真给了他们,他们管得起来吗?只知道抓权夺利,要不是朕极力护着,那几个阁员早被他们五马分尸了!”提到乌烟瘴气的官场,怀曦气不打一处来,继续愤愤道,“陈桥、韩世荣两个稍微老实点便被他们捉住了把柄赶出了阁去。现在他们又打起张克化的主意来了,说他恃功而骄的折子几天就一个!”

“陛下生气归生气,但也并不缺对策吧?”

对面之人清雅的微笑仿佛还是当年草原上考背书的光景,怀曦的笑容里流露出满满的自信:“他们那头有会斗的,朕这头也不缺啊——真是,这是什么风气,不管有没有真才实学,只要入了朝堂就没有不会斗的。那头拉下来一个,这边就顶他们一双,反正都是朕批折子,做不得全主,总也可以挑哪份折子先盖玺嘛。”

沐沧澜颔首:“唯今之际也只有先韬光养晦,暗中培植自己实力,待羽翼丰满时再作计较。”

“嗯!等着吧。”微挑的凤眸流泻出熠熠精光,少年天子望向桌案上的玉玺,神色有如睥睨天下,“总有一天,朕会扬眉吐气的。”

一向稳健静定的人闻言竟有些动容,除了这话语里山岳般的气魄,他倒更多的想起许多过往曾经:草原的毒日下练习射箭的孩子,明明比蛮族同龄人瘦弱好多,却还是也要求用最沉的弓,一遍遍的拉开、瞄准,不管脱靶多少次、被人嘲笑多少次也绝不离开靶场,直到第几个月上西山,才射中红心。虽然此时无人喝彩,却满不在乎,昂首抛弓而去,任第二天仍旧面对无知的他人讥笑的眼神。那样的坚忍和深沉,如此刻深敛的眼眸,让人一望,欣慰却更心疼。沐沧澜凝睇于自己心爱的学生,一字字道:“这些年,辛苦了。”

怀曦怔在他这句话里,眸子一下子又酸又热,关了不知多少年的闸忽然就挡不住那灼热的潮。他扭过了脸去,大力摇头,借以甩脱几乎夺眶的泪水,回答:“老师,怎么这样说——老师在外面可有什么见闻?”酸酸的鼻音掩饰不住,索性就撒了娇说话:“你可是好长时间没给学生来信了哦……”

沐沧澜便将这一段在各地的见闻挑重要的说了,最后结语道:“各地看来表面还算太平,但仔细一看也如朝廷一样积弊甚深:江南鱼米之乡,敲诈富商已成了官场之中的默认规则;南直隶金陵,一帮所谓皇亲国戚肆意横行欺压百姓;更有些老百姓饭都吃不饱的地方,当官的还能拿出鱼翅海参来孝敬我这钦差。除了中原州郡,还有边疆,南边南泗近来苗人也有些蠢动……”

少年天子聆听半晌,方一字一句道:“这天下,不改不行。”

“对,不改不行!”沐沧澜不掩赞赏之色,击节称是,“臣这次回来,就是想开始安排起来。”

怀曦沉吟了下,转眸看来:“老师才是真辛苦,我手里权柄不够,不能一纸诏书普告天下,什么事都还要老师亲力亲为。”

沐沧澜笑笑:“就是亲政了,改革大事也不能凭一张诏书就全了结,具体事情总还是要有人具体来办。”

话语清淡,却是往后多少风刀霜剑要挺身应承,怀曦胸中百转千回,一些相思积成的怨忽然有些明白了过来,脱口便问:“老师?”

“嗯?”沐沧澜抬睫,对面乌金瞳中忽然跃动起火苗,照得人一怔。

“老师你这几年离京,就是为了这个?”少年盯着他。

他不动声色的垂睫,淡声道:“的确是想下去看看究竟要从哪里改起才好——”

却被对方打断,湛然的凤眸追着他避开的视线,一迭声的追问:“不止是这个,老师,你是不是还为了保护自己?因为时机还不成熟,所以你只好远走他乡,避开朝里的漩涡——那些人连张克化都不放过,又怎么会放过你这首辅去?老师你……你是怕……怕朕保不了你?!”

那眼里涌动的光怎么看都怎么让人不安,这样恳切的语气,里头弥漫的不甘和哀伤让他忽有所感——这,不能。他本无意挫伤孩子的自尊,此时却也不得不选择将事实摆上台面。沐沧澜沉吟了会儿,终于开口:“臣只不过是选择了比较简单的一种途径罢了:一方面远离是非,让朝里两派平衡,多争取一点稳定的时间;另一方面也正好去民间走走看看。”

怀曦低下了头:“怎样都还是因为朕没用啊……”

“不,不是的。”沐沧澜被那神情刺痛,想压下去的话终还是说了出来,“陛下登基时日尚浅,还不明白这官场——现在看是两派争斗,但要是有了共同的目标,就难保不会‘团结’起来,到时狂澜一起,结局无法预料。若是因为臣的缘故,而让陛下陷于这样的困境,让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朝局再掀波澜,岂不是臣的罪过?”

“老师,你怎又开始君臣相称?”怀曦苦涩一笑,抬起头,“除了君臣,我更是你的曦儿啊!”

沐沧澜的眸子很沉静,也很遥远,摇头一笑:“是的,曦儿。可若当全朝廷的人都反对我一个,你又能如何应对?”

“那我就……”他提了一口气,刚要电闪雷鸣,却被那人轻轻一句推下云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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