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江水泱泱(第1页)
第二章江水泱泱
“试问四方谁来朝,兀良堡上看神鸟”。
兀良在蛮语里是凤凰的意思,传说在上古之时,有个蛮族少年被仇敌追杀,他以一敌百,终不能支,就在快要死于敌人刀下的时候,他仰天长啸:“天若亡我,则十年后谁来一统北方?!”就在这时,天边忽然出现了一道霞光,一带火红的云霞由西向东直飞到他面前,仔细一看,竟是一只火一样鲜艳的凤凰!只见那鸾凤长鸣一声,一时九皋云散,飞泻流光,众人都惊得匍伏在地,唯有少年长身而立,纵声大笑,那火凤亦和鸣数声,整个草原都听到这一曲神奇而苍凉的乐章。结果,自然是有了神助的少年大败敌军,鸾凤于其顶盘桓数圈,终于飞去。十年后,当少年再次登上这片高冈,耳边响起的已是山呼万岁的声音,远远的东方的天空中,似乎仍回**着鸾凤的歌唱。凤鸣高冈,成就了一统北蛮的第一位大汗,他的英名被蛮族人世世代代的歌颂——兀良英煌!
如今的凤凰台上,却为何再听不见朝阳的凤歌?只有战火的烈烈,战旗的呜咽,战士的鲜血像河流一样涌向那遥远的南方——这首落日里低吟的歌,是天朝的国殇——同样以凤为名的天朝皇帝却没有得到神鸟的垂怜,这片被切断水源的高冈,成了五十万大军的埋骨之所。
整个原野已经归于一片死亡的沉寂,除了偶尔的风,偶尔的火,偶尔蛮族清理战场的铁蹄,摧枯拉朽般的踏碎死者烧焦的骨骼。血红色的风扬起黑色的羽翼,那是胜利者的旌旗,失败者的齑粉……
风里的声音,无人倾听。
那是一个时代的翻页声——
在那一年,天朝五十万军队在草原上全军覆没,燮阳帝兵败被俘。北蛮大可汗莫勒真隆乘胜下令:全军南进,直捣天京。
风云变作,铁蹄争鸣。
那时候,还没有人知道,也是在那一年,将有一只雏凤南归中原的怀抱,他将是照亮整个天地的星辰。
更没有人会知道,这颗星星将在数十年后将光辉撒向瀚海,天朝铁骑继太祖而下百年之后第二次血洗蛮族草原。
当然更不会有人能知道,这位史书记载上有如天神的人物会在一个战火熄灭的深夜,舍弃了所有扈从,一个人走上这片高冈,在漫天星光中生平第二次遥望南边的长城,无声的,忽然哽咽……
这一切都只在命运的掌心里偷偷写就,即使是当事人在那时也只知用那时的眼去窥看面前的一切——
十三岁的天朝太子怀曦第一次在这样的情况下,回身望长城:南方的天空下,灰色的巨龙在青翠的山峦间蜿蜒起伏,山峰的最高处,烽火台在狼烟中巍耸……而他脚下,是一个巨大的深坑,大约深达两丈——那是水源被切断后,干渴的天朝军队掘地寻水的遗迹,现下,正好作了埋葬他们尸体的坟墓。
整个战局都按照那人所料的发展:北蛮果然是故意退却,将天朝军队引至长城之外。双方零星交战后,蛮族又一次北退。天朝上下贪功冒进,北渡哲干河,登上兀良堡。蛮族立即切断其水源,将天朝大军困于旱冈之上,并截断其粮草辎重。未出三日,天朝军心已乱,蛮族趁机进攻,天朝全军奔溃,土崩瓦解。当天深夜,在叛将指引之下,蛮军找到了藏于乱军之中的燮阳帝,虏之北归。
可预料到是一回事,亲眼见又是另一回事,怀曦虽早有准备,却也没想父皇会败得这么快,这么惨。他与水木二人被铁刺人押送前往真隆部,铁刺人并没有选择最近的路线直接北上,而是带着他们绕过大雁湖,从北蛮与天朝主战场的另一端赶路。怀曦先还不明其意,见了眼前情景才恍然:这时故意在拖延时间,直到战争已经打响,天朝已然大败,大可汗便再用不着拿他祭旗。而一路上,他们也曾遇到过双方的散兵游勇,想不到都是铁刺人全力护持。一直走到此地,一颗脑袋还稳稳长在颈上,不由让他暗暗感慨铁刺人的苦心。只是,和那莫钟之间,一对曾经的好友再也没看过对方一眼。
到达兀良堡,也就意味着离北蛮可汗所在不过半天的路程,西方的霞彩又一次染红了天空,落日余晖温柔的笼罩着远方家国的长城,依旧是少年最爱的景色,却不知明日还能否看见这样的美景?
战乱、胜利、失败、家国、责任……所有的词汇都在这一望中涌到了少年心头,无非只是两个字——生、死。一生寄一世。最简单的道理成就了最沉敛的平静。怀曦扬起头来,任自己的血液跟着天地玄黄风生水起,无悲亦无喜。
只听身边低柔声音响起:“曦儿,想家了?”
少年笑起来:“长城,真美。”原来,一切的宁定,只因为有他知道他在看什么,有他在身边。
烈烈的风扬起素色袍角,像清波涌入干涸的河床,像孤帆唤醒沉睡的沧海,只听他似乎也笑了起来,声音温柔而坚定:“曦儿,你放心,我会带你回去的,带你翻过长城,堂堂正正的站在天朝的最高点。”
那是少年第二次听到他对他承诺——第一次是他答应成为他的老师——心不禁又一次狂跳起来,他以为:他所有的承诺都会一生不变。后来才知,那是自己对自己一生的欺骗——实际上,那人也的确从来都没有毁诺过,他只是,再也不肯承诺。
而少年时的人只会由衷的露出幸福的笑容来:“嗯,老师。”
可是不是从那时起,那人就误会了他笑容里的含义?
——令我开怀的不是所谓“最高点”,而是你,你在我身边。
只见那人已又恢复了往常的淡静,低声道:“曦儿你准备一下,开始调整内力,悄悄弄断绳索,等到了真隆部,见过你父皇,我们就走。”
怀曦用力点了点头。
在太阳彻底坠落大青山的时分,他们抵达了蛮族可汗所在的真隆部。刚刚得胜的蛮族正在庆祝自己的胜利,欢笑声、歌舞声充斥了整个营地。身为质子的怀曦自然不会受到什么礼遇,但也没遭到什么更坏的对待,被一个蛮兵一脚踹进了帐内,听那蛮兵得意的用蛮语大笑:“什么狗屁太子,跟只小鸡一样,你的皇帝老子正在后面的笼子里哭呢!”说罢,扬长而去,却不知早已精通蛮语的少年露出丝微笑。
等天色彻底暗下来的时候,两人都挣脱了绳索。外面的守兵早忍不住加入了喝酒狂欢的队伍,只有一个倒霉的被留下来看守,此时正眼巴巴的望着欢乐的人群,怀曦毫不留情,手起掌落,送他去黑暗里狂欢了。
出得帐来,两人小心翼翼的摸索着前进,看见不远处果有座小木屋,屋外有岗哨,更有巡逻的蛮兵。两人交换了眼色,都觉为难。正发愁时,却见屋门一动,一个人踉踉跄跄的跌了出来,骂骂咧咧的还没站稳,又被劈面而来的碗碟等物砸倒。蛮族士兵都被他逗得大笑。只见他好不容易爬起来,想对着门里发火,又没真敢,只能恨恨的朝门啐了一口,灰溜溜的走了。
藏在草丛里的二人俱是眼睛一亮,也不用言语,便悄悄的跟了上去,趁那人不备,狠狠的将他扑倒在地。
“呜——”被怀曦捂住了口鼻的俘虏憋得满面通红。水木便道:“松开可以,你得安静,不然……”他掐住他咽喉,微微挑眉。
俘虏连忙点头,怀曦便松了手,不过另一手仍死扣着他胳膊,喝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我是天朝人啊,咳咳,英雄,咱们是同胞……”话没说完便被怀曦冷冷瞪了回去:“少废话,报你的身份!还有,屋里是什么人?你去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