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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春生为兰
立时三个月的战争从荒唐的出兵开始,以惨烈的胜负告终。南朝皇帝沦丧敌虏之手,北蛮可汗则伤于对手炮火。自命不凡的天朝终于认识到富庶并不意味着强大,而不可一世的蛮族也见识到了儒雅南人的血性。
天京战役之后,北蛮军队开始后撤,天朝太子凤怀曦则趁胜收复失地,数日之内,沦陷州县俱还归南朝怀抱。月内,北蛮全线退回长城以北。
自此,大战彻底结束。
汗青上寥寥几笔,每一星笔墨却是多少血流成河。
成败,只是后人说。
战争后,人们都开始忙着修复伤痕,在太子颁布的修生养息的国策之下,农耕渔桑渐渐得以恢复,朝廷各部也都各司其职,走上了正常的轨道。
与此同时,太傅沐沧澜也没忘了对京师国防进行重新部署,一方面调有经验的将领训练京师各营,另一方面则将神机等几大营改换布防,在天京内外形成坚固的防御体系。后又有张克化等人上奏:万寿山皇陵的防卫也需加强,建议在山下建千秋城,迁通州部分军民以及流民屯耕于城内,以策万全。太子准之。数月之后,千秋城乃成。太傅提议原通州知府顾梅生戴罪立功,左迁千秋县令,城内通州移民听闻此令均欢欣鼓舞,离乡背井的不快顿消大半。
如此,英明睿智的太子声望日增,朝野上下已多次有人上奏劝其登基,但他每次都避席不受,此事只好暂且作罢。
慢慢的,一切都恢复到了战争以前的模样,于是,就有人提出战争中损毁的天京城门可以好好修复一下,以便迎接大部皇室成员的归来。
玉座上的怀曦闻言抬头,看见父皇的血书仍高悬在上,垂目则见一殿的官员都垂首敛眸,被锦绣珠玑环拥在高位的人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于是,就先点了点头,道:“四门都毁坏严重,是该好好修整,着工部的人立刻去办。不过现在是大战过后,国库匮乏,先别忙着动工,把预算呈上来,孤看后再行定夺——好了,没事的话,就散了吧。”
百官行礼而去。
大殿一下子空落下来,他站起身,看见那人果然还在原地,不由笑了,快步走下玉阶:“老师,累不累?坐下说话吧。”说着就要让内侍搬椅子。
沐沧澜摇了摇头,微笑道:“都坐了那么久了,还没坐够啊?”
怀曦望着他明显消瘦的脸庞,皱眉:“老师伤得那么重,流了那么多血,还没休息几天呢就一直忙到现在,教作学生的怎么过意得去?——这绷带什么时候才能拆?”说着,便要查看。
那天的一箭几乎将沐沧澜的肩胛骨射碎,所以这些天他右手一直都吊着绷带制动,见怀曦伸手,他不着痕迹的欠了欠身,面上仍含笑,眼波却静定,淡声道:“为社稷鞠躬尽瘁,乃是作臣子的本分。”
关怀的手便停在了半空,少年轻咳了一声,又笑起来,转了话题:“老师可是对刚才的事有什么意见?是我有什么处理得不对吗?”
“没有。”沐沧澜肯定的说,但怀曦却从他眼里读到了更深的含义。只见他的目光也移向了玉座上方燮阳帝的手书,问道:“殿下打算拿下来吗?”
怀曦心里忽然有些慌,看熟了的几个血字今日竟似要跃然纸上,他不得不承认他很想念父皇,很担心他的安危,却更知道要迎回他绝非易事。不是没有派遣过使者趁胜去向北蛮要人,但蛮人态度十分强硬,道除非太子本人亲迎,还要带去相当于两年国库收入的金银,以及上千美女宫眷。这摆明了是刁难,不能答应,但又不能直接拒绝。于是,便只能答复从长计议,但谁心里都清楚,这再长也要有尽头。
怀曦踌躇了好一会儿,终于抬起头来,道:“我不想拿下来。”
“为什么?”
对面的眸子深如清潭,怀曦望着,没有丝毫隐瞒:“因为这几个字就像几柄利剑一样,它们悬在头顶上一天,我就能提醒自己一天:这胜利来之不易,太平来之不易,我一刻也不能放松懈怠。”乌金的眸子不自觉的越加粹亮,“我一定要守住!”
最后一句声音有些大,空****的殿宇似都有回声轻响,每一根立柱,每一条横梁,都在少年清朗的声音里微微战栗,抖落尘埃,露出原本的清明。
沐沧澜的目光越过对面的少年,看见他身后头顶上方的匾额——“正大光明”四字在晨曦里熠熠生光,辉映着少年的笑容灼灼,竟分不清谁更耀眼谁更明亮,于是,他也笑了起来,不掩飞扬:“那,就挂着吧。”
“啊?”怀曦一时怔忪,似不明白,又像是明白得太快,正要询问,却见殿外有人前来:“殿下,金陵来使。”
“宣。”怀曦不假思索的回答,二人随之转过身来。
那使者还是第一次觐见这位当今权倾天下的监国,只见年轻的储君微微含笑,眉宇清湛,语调平缓却隐威严:“使者所为何来?”
他忙回话:“微臣是奉了皇太后的旨意,皇太后说:太子殿下要求奉迎銮驾回京的信她已经收到,谢殿下惦记,但近日来,太后和皇后因为思念皇上,以致饮食失调,凤体违和,故还需在南京修养些日子。想着殿下近日怕也是劳累得很,太后请您也当心身体,监国的担子过于沉重,如今也可歇上一歇。天京的事情便还交殿下先管理着,其他一些国事如不能决断,不妨与四王分担。”说完就屏息凝神等待怀曦反应。
只见少年略一沉吟,随即挑眉:“那四皇叔现在何处?”
使者不由垂睫:“四王……自然在金陵,太后身边。”
为难时走人,胜利时却来分权!怀曦冷笑了一下,面上倒也不露喜怒,道:“知道了。”
使者一听,又等了一等,居然真的没有下文,不由松了口气,正要出言告退,却被人叫住——“沐沧澜劳烦使者给四王带个话。”
使者忙转过来,看见这位名动一时的权臣亦淡然微笑,心中一转:那太子的笑容竟依稀有几分他的影子,只是一个粹亮,一个沉潋,但都一般堂皇正大,昂然气概,不由更加恭敬:“太傅请说。”
沐沧澜睨眼殿外,似乎能穿越过层瓦重檐,说道:“请转告四王:沐沧澜求见。”
“啊……是。”使者不敢再与他目光相接,慌忙又低头。
怀曦看在眼里,叫他下去后,才问沐沧澜:“老师认为四皇叔就在附近?”
沐沧澜点了点头:“远观不是四王的作风,他再不出手可就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