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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先生之风(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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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先生之风

这天清晨,向来少雨的天京下了入夏以来的第一场雨。

若在往日,这个时辰街上已经有很多人在走动,来来往往的都是急急忙忙的腿:跑生意的、送信的、大户人家派出来办事的,匆匆的就在眼前滑过,走马灯似的在各自的活命路上奔忙。

他也是其中的一个,但似乎比旁人又稍微悠闲一些——每次他都是不知刚从哪处深宅大院内翻出来,而脚一踏上这条路,就意味着他已安全,已可以用几个月的时间来享受刚才的劳动所得——他是一个杀手,而且是一流的杀手,所以,他出手一次就可以挣得大笔的金银,也可以赢得许多自由的时光,比如这样的清晨,他就可以负手站在屋檐下的阴影里,看着眼前往来的人流——这为利往来的熙攘人间。

然而这些天来,街上熟悉的景致却有着许多细小的改变:城门的巡逻兵丁多了起来,因为城外出现了越来越多负伤流血的士兵,有的甚至已三五成群的钻进城来。城里偷盗抢劫的事情也就随之剧增,老百姓自然害怕,于是清晨的街道就这样冷清下来。杀手不由皱起了眉头,熟悉的血的气味让他在这座城里第一个觉察到危险。

果然,在这个大雨倾盆的早晨,城门忽然提前开放,一队人马驰进城来,更有迤逦的军队跟在后面。杀手忽然嗅到了失败的味道,不由生出了兴趣,仔细观察起前头骑马的几人:只见当先开道的是一员武将,一看就是武功平平。中间簇拥的似乎是个少年,蓑衣掩住了他的身形,看不真切。再往他身边看去,忽觉面上一寒——两道清明如刃的目光穿越雨幕直刺而来,杀手本能的往阴影里一躲,过了好一阵才敢又出来。

居然会被发现?!杀手暗想:千万别叫那眼看清了自己的相貌去,他知道自己身上肯定有所谓“杀气”能被所谓的明眼人给看出来。于是,他决定赶快逃出城去。谁知刚走到城门口就被守城兵卒拦住:“从今天起,奉命戒严,一律不许出城。”

“啊?奉谁的命令?”

“太子殿下的。”

“太子?他不是在北蛮吗?”有人围了过来。

“问那么多干什么啊,听说前头打了败仗,太子就逃回来了。”

话音刚落,便有路过的士兵插嘴道:“皇上都被俘虏了,蛮子马上就要打过来啦。”

“什么什么?这可是真的?”越来越多的人闻言聚拢过来。

“当然是真的,我们刚跟着太子打了一仗,大炮轰得蛮子哭爹叫娘的,只可惜皇上在他们手里,太子没办法,只好撤回来了……”

就这样,先于诏告,皇帝被俘、天京危急的消息很快就在京城里传开了。

相对于民间的人声鼎沸,庙堂之上其实也不差分毫,只不过大多数的眼睛看不见而已。

皇帝被俘的消息其实早一步就已经通过逃回的兵将带到了宫中,但这样光明长大的正式拿到朝堂上议论还是第一次。

早朝时分,百官被许久未闻的叫大起的鞭声赶到了金銮殿中,只见高高的宝座之后垂了一道珠帘,四王爷站在宝座旁,大家都离得太远,看不清这位今上胞弟的脸色。正思忖着,只听内侍一声高唱:“恭请皇太后、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众人忙倒身下拜,这才知晓帘后是谁人端坐。

参拜完之后,只听皇太后颤巍巍的在帘后道:“众卿家平身,今日召众卿家来,乃是……乃是国有大难……”说着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四王爷忙躬了躬身,对帘后说:“请母后莫急,千万保重凤体。事情便由儿臣来说吧。”

皇太后便哭道:“一切就交给四王了。”

四王爷道了声:“谨遵懿旨。”便将怎样兵败,皇帝怎样被俘,以及北蛮军如何大兵压境之事说了,他在朝中素有刻薄狠辣之名,说起话来也是铿锵有声,一字一句他吐得倒是不慌不忙,却听得下面群臣虽也早知事情始末,仍跟着不住胆战心惊。最后,只听四王说道:“如今已是兵临城下,不知诸位有何看法?”

众人心中都是一跳,哪敢出言?太久的沉默中,忽听帘后一道女声尖利的响起:“你们这些世沐皇恩忠心耿耿的臣工们倒是想想办法啊,皇上在他们手里啊,你们怎么都不着急?”

唬得地下立时呼啦啦跪了一片。四王便咳了咳,对帘里道:“请皇后息怒,容臣一一问过。”说完,就转过头来。众人个个只觉背上发毛,终于还是有人被那刀锋一般的目光给钉住——“张大人,你是三朝元老,可有良策?”

张大人伏在地上,叩首道:“老臣自从听说圣上被俘,已经辟谷三日,日夜祷告上苍,愿以老残之躯换得圣上平安……归来……”话没说完,竟一头歪倒。众人大惊失色,却听一个年轻的声音不知在哪个角落里说了一句:“没关系的,不是辟谷了三天吗?一准是饿的,喂个馒头就好了。”大家笑也不是骂也不是,只能仍像原样般跪着。

四王厌恶的摆了摆手,让人把张老大人架了出去。接着又问了几个大臣,不是主战便是主和,要么就是以金银去赎,反正是无一得心。再没耐心和他们纠缠下去,他暗中打了个手势,钦天监监正叶璇便出班奏道:“启禀二位娘娘、四王千岁,微臣近日夜观天象,只见紫薇黯淡,荧惑南移,将犯南斗,恐是天命转变之兆。”

“什么兆?”皇太后和皇后齐声问。

四王微微笑了笑,和她们一起听叶璇继续摇头晃脑道:“此乃上天预示:天朝有难,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顺天南迁,方能平安渡过。”

“南迁?”皇后叫出声来,却被皇太后阻止:“你急什么?”随后对帘外道:“你继续说。”

叶璇扫视了周围一圈,面有得色,有如教书先生般头一点一点的说道:“回太后:南迁其实并非是当下迫不得已之选,而是在我天朝数代以前就有的既成之策——高祖建都天京的同时,便指定了金陵作为‘留都’,其后历位先帝也都十分注重金陵的迎建。就是太祖皇帝武功全盛之时,全力北伐之余也不忘强调金陵之建设,将其和天京并称为‘南北两直隶’。可见,金陵本就是天朝之都,因此,两都迁变也是理所当然。如今更有天象预警映证此说,还望太后明鉴。”

自上而下都凝神静听,虽大多数都已听出了他背后意图,但当着四王的冷冷笑脸,又有谁敢指出?皆只能在私下里互相使个眼色:准备回家收拾包袱偏安江南吧。

正在这时,却听殿外一声:“不可!”众人纷纷回眸,只见雨幕之中,一道身影破雨而来,漫天风雨似乎为之一凛,雨丝纷避不及,朝堂上衮衮诸公也不由自主的让出一条道来。

因雨而暗的金殿之中,人人都觉眼前一亮,只见一少年昂首而入,一身黄袍亮得刺眼。

呼吸刹那为之所夺,等回过神来时,无数人已惊呼出声:“太子?!”

只有九重阶上,一人低呼了一句:“沐沧澜。”

少年和许多人一起顺他目光回头望去,只见殿门处素衣缓缓拂槛而入,一柄竹伞水珠淋漓,清雨湿了那墨发如浪衫如澜——这才知风雨不近少年身的真正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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