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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象篇(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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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事艰难,科举考试最终也和政治扯上了关系。1895年春,乙未科进士在北京考完会试,等待发榜。就在此时,《马关条约》割让台湾及辽东、赔款二亿两白银的消息传来,在北京应试的举人群情激愤,台湾籍举人更是痛哭流涕。4月22日,康有为、梁启超写成一万八千字的“上今上皇帝书”,十八省举人响应,一千二百多人参与署名。5月2日,由康、梁二人带领,十八省举人与数千市民在“都察院”门前请官员代奏朝廷。

这时,科举已经遭到中国学子的质疑。1895年,吴稚晖和康有为、梁启超在北京相约,认为科举无益,不参加乙未科考试。结果吴自己没去考试,但康、梁都去了,吴因此退出了康党。在这场考还是不考的投机中,梁启超本来和康有为是有不同意见的,但暂时不想和他反目。谭嗣同此后看出了康、梁之间的分别。他在北京认识了吴德潇、吴铁樵父子,相见恨晚。吴铁樵后来告诉汪康年,谭嗣同认为“康徒唯此人(梁启超)可与也”,依据是梁启超“颇以康为不然,而不肯出其口,此其佳处”。

所有的考试制度都没有涵盖女子。清朝贵族裕庚原来在沙市居住,后来去了汉口。他将自己的女儿德龄送进了教会学校,其他人都反对,说他太激进,把自己的孩子“出卖”给外国人。从此裕庚得了一个“叛徒”的称号,但他没有丝毫犹豫。

清廷为了笼络贵族和大臣,公开采取了一些照顾其子弟的考试制度,恩科就是其中一种。按恩科的规定,现任京官三品以上及翰詹科道,外任官员布政使、按察使以上,武官提督、总兵以上,他们的子孙、同胞兄弟,以及同胞兄弟之子,如要参加乡试都称为“官生”,其卷子另外编为“官卷”。“官生”的录取属于“提前批”,每二十名“官生”取中一名。这比其他人考取举人要容易得多了。

对皇帝而言,不存在通过考试获得前途的问题。但是,历朝历代,对于储君的教育异常严格,即便是现任皇帝,如果尚未成人,也一定要应付各种课程。宣统皇帝爱新觉罗·溥仪的经历折射出晚清皇族和贵族的状态。

1917年7月,一位有胆识的作家写了《复辟潮》这出戏剧。其中的一个桥段是这样的:张勋对溥仪说,若成功不必再念书,定能取消所有功课。还说,自古有马上天子,焉有读书天子?这样的记述可能是执意诋毁满洲皇帝的人所作。但溥仪本人对传统的教育方式确实厌倦了。

德龄公主后来回忆,贵族子弟只想玩,而不想学任何东西。这一点上,溥仪比他们要好。然而,有些老师是在他退位之后才姗姗来迟的。

20世纪初,为了满足溥仪有朝一日东山再起、重新执政的需要,徐世昌等人为其挑选了一位教授欧洲宪政知识和英语的老师。

1918年8月2日,经李鸿章次子李经迈推荐,徐世昌总统和英国使馆交涉,庄士敦(ReginaldFlemingJohnston)成为溥仪的“帝师”。民国八年(1919年)2月,庄士敦处理好威海事宜赴京,正式开始“帝师”生涯。这一年溥仪刚好十四岁,而庄士敦已四十五岁,他被溥仪称为“苏格兰老夫子”。庄士敦是中国几千年帝王史上第一位也是最后一位具有“帝师”头衔的外国人,英国政府在其离开威海前,授予他“高级英帝国勋爵士”勋章。溥仪赐他头品顶戴,“御书房行走”等职。

1934年,庄士敦写成了《紫禁城的黄昏》一书,记述了清朝盘踞紫禁城两百多年后的黄昏时期,尤其是从民国成立到1924年溥仪出宫这段时间没落的真实情形,引起世界轰动。庄士敦在书中写道:“谨以此书献给溥仪皇帝陛下,最真诚地希望溥仪皇帝陛下及其在长城内外的人民,经过这个黄昏和长夜之后,正在迎来一个新的更为幸福的时代曙光。”1935年,庄士敦最后一次来中国,并于长春造访了溥仪。溥仪准备留下他来在伪“满洲国”工作,庄士敦拒绝了。

二战之后的东京大审判,检察方以庄士敦的这本书作为证据,控诉溥仪在“满洲国”期间的叛国行为。溥仪辩解说,这只是庄士敦为了自己的书好卖,随意编撰而已。

清代对科举考试书籍的痴迷,最终也让他们在革命论战中遭到意外打击。章太炎嘲弄康有为讲的“光绪皇帝享有天命”完全是狗屁。这位博闻强识的学者说,要什么样的“天命”,他都能随意考证、编纂出来。为了打击对方,他马上编了一则清朝即将完蛋的“符命”。当时学子都很熟悉的《中庸》开头一句话为“天命之谓性”,结尾一句话是“上天之载,无声无臭”,也就是“天命”二字开始,以带有“载”字的一句告终。章太炎此论对照清朝历史,清初努尔哈赤的建国年号是“天命”,当时执政的光绪皇帝名“载湉”,正应着清朝国运到光绪为止。

中国历史上朝代更替无不以各种符命、童谣为征兆,章太炎这一搞,人心更是离散不少。四书五经还算是有点儿谱的,而学子们学的古史根本就是胡诌。历史学家顾颉刚就曾这样说,中国古史是糊涂账,两千多年随口编造。如舜在孔子时代仅是无为而治的代表,到了后来就成了家齐而后国治的明君。

1905年9月2日,晚清重臣张之洞、袁世凯、端方等六人会衔上奏,要求废除科举,兴办现代学校。面对众多位高权重的大臣的意见,清廷谕令从1906年起废除科举制度,停止所有乡、会试,科举制终于灭亡了。

东亚的其他国家保留了一些中国传统教育制度的精髓。在黑泽明(AkiraKurosawa,日本导演)的小学时代,日本小学生的毕业歌是:“高山仰止,吾师之恩”;五年级学生唱的歌:“上班诸生,切磋与共,如我之姊,如我之兄”,这些都是过去中国少年的必修课。

清帝国的倾颓,和考试制度无法让精英得到升迁的机会不无关系。明末的驿站问题没有解决好,出了一个李自成。洪秀全屡试不第,干脆自己打天下,直接造成了晚清大乱。孙中山从来没有走过科举道路,但有不少民国历史学家认可他给李鸿章上书的历史。只是这些历史没有提到这样一种可能,如果孙中山像严复那样,不管是读书还是投靠达官成功,被授予一官半爵,岂不是和日后的事情无关?用一句讽刺当代教育的话来形容过去的这段历史,也是恰当的——如果比尔·盖茨念完了大学,恐怕世界会是另外一副样子。

科举与书法

“彭玉麟书法极好,但不能写正楷,不能写自己的名字,所以七试不中。于是不得不投衡州协标营充司书,月支饷以养家。衡州知府高人鉴,偶于客坐见其文字,极为称赏,并招其入署读书,旋补附学生员。”对此传说,外人宁愿相信他有考试恐惧症。从彭玉麟流传后世的对联书法作品来看,他并非不能书写正楷。

不少收藏家看中了馆阁体书法特殊的历史价值和文化价值。清代科举盛行,读书人忙于应付考试,花费大量时间练习写白折子、大卷子。他们所写正楷往往笔锋严格、法度古板,被称为“馆阁体”,也叫“翰林字”。当时,欧体和赵体是读书人最喜欢临摹的。从解放初到“文革”前,古玩店和旧书店经营的一些“翰林字”售价只有二十元,同样的作品,现在已经卖到上万元甚至更高。

相同的故事也发生在另外一个清代人物身上。清道光朝时期,科举尤其看重书法。据说龚自珍因书法不佳,妨碍了进身。龚二十八岁中举人,之后一连考了六次,直到三十八岁才中进士。殿试的时候还是因为“楷法不中式”,勉强得了个赐同进士出身。和彭玉麟不一样,龚自珍在《自觉跋某帖后》里明确发牢骚:“余不好学书,不得志于今之宦海,蹉跎一生。”在他看来,“专以临帖为事”太难了。有时候,他也提笔描摹,准备好好练字,不过写不了几行就不耐烦,“胸中有不忍负此一日之意”,干脆搁笔。

尤其是在皇帝亲自阅卷的殿试中,书法的好坏万分重要。一个官本位意识浓厚的国家,上有所好,下必行之。从科举制度开始,字一直被认为是一个人的脸面,写一手好字是士子的基本素质。

书法是古代学府中的主要项目之一,科举铨选人才以“身、言、书、判”为标准,“楷书遒美”不可缺少。同时,官方还配备了书法教育机构,如唐代设立京师弘文馆,虞世南、欧阳询、褚遂良等书法家纷纷登台讲授书法。各代在这方面都有所因袭,这也使士庶学风大振。及至明代,盛行帖学更为注重楷法,到了清代不过承其遗绪,更加讲究工整而已。有了广泛的群众基础,书法由此成为一门普及艺术。在全民学书风潮的影响下,历代书家高手如云,诸如褚遂良、欧阳询、颜真卿、董其昌、刘墉、翁方纲等,无一不卓然成家,对后世影响深远。

大书法家通常都有过人的腕力甚至臂力,历史上颜真卿在这方面被传说为力士。上文提到的赵匡胤让两名殿试者手搏,估计是双方不但一样快,书法水准也差不多。于是宋太祖由书法想到腕力,直接让他们手搏了。

《辞海》中的“馆阁体”条目是这样的:“书体名。明清科举取士,考卷的字,要求写得乌黑、光洁、方正,大小一律。至清代中期,要求更严,使书法艺术趋于僵化。明代此种楷书叫‘台阁体’,清代则叫‘馆阁体’。”

康有为在《广艺舟双楫》中透露了对这种拘束精神的书写方式的看法:“马医之子,苟能工书,虽目不通古今,可起徒步积资取尚、侍,耆老可大学士。昔之以书取司空功,而诧为异闻者,今皆是也。苟不工书,虽有孔、墨之才,曾、史之德,不能阶清显,况敢问卿相!是故得者若升天,失者若坠地,失坠之由,皆以楷法荣辱之所关,岂不重哉?此真学者所宜绝学捐书自竭以致精也。”

极具讽刺性的是,大奸臣里总有杰出的书法家。蔡京的书法一度让米芾自愧不如,秦桧也因字闻名。在写“标准字”上堪称大家的严嵩(《明史·严嵩传》:善小楷,有书名),在历史上也是祸乱朝纲的大奸相。

字如其人,人如其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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