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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第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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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松岩一边数着门牌一边往林子深处走,想着住在这林子里,除了环境好一点,和监狱好像也没啥区别。

到了最偏僻的一角,再往里就没有灯光了,程松岩摘下手套,搓了搓冻得发麻的脸,把手套放进了车筐。他下车来到木屋前,看了看门牌号,就是这间,便敲了敲门,没人应答,又敲了敲,还是没声音,可屋里的灯光却是亮着的。他纳闷,绕到旁边的窗口去看,拉着窗帘,看不见里面,再继续绕,又到一个窗前,这回窗帘露了条缝隙,他趴在上面使劲往里看,便看到王相佑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像昏迷了过去。

他急忙拍了拍窗户,喊:“王相佑!王相佑!”可躺在地上的人没有丝毫反应,他又用力拍窗户,却发现这平开的窗户竟没有锁,于是拉开跳了进去。

一进去一股烟味就窜进了鼻子,他捂住鼻子,跑到王相佑身边,才看清地上有个铁盆,燃着几块木炭。程松岩蹲下身,试了试王相佑的鼻息,还有点气,便拖着他往外走,可刚拖了两下就觉得不对劲,身后一片明晃晃的,回头看,原来床旁边还有一盆炭火,那炭火已经把窗帘点着了。

他拿起条浴巾,去扑那火,抽打了几下,火却因窗户开着,风一刮,越着越旺,噼里啪啦地就蹿到了屋顶。程松岩看着情况不好,便不去管那火,只拖着王相佑往外拉,人昏迷过去,和死人一样死沉死沉的,好不容易拉到了门前,却见门把手被拆卸了下来,根本开不了门,他猛踹了两脚,还是踹不开。

火势越来越旺,他又把王相佑拖到他刚进来的窗口,吃力地抱起他,想把他托到外面,可是一股烟呛进鼻子,他猛地咳嗽起来,抱着王相佑跪在了地上。他身子尽量贴近地面,喘匀了几口气,再使出全身的力量,挣扎着站起来,把王相佑一点点地托到了窗前,再一用力,王相佑整个身子翻了出去。

他忍不住又狠喘了两口气,烟窜进喉咙,他又剧烈地咳嗽起来。他一边咳嗽一边想爬出窗户,可身体控制不住,脚也抬不上去,那浓烟混进了意识,他抓住窗框的手没了力气,一点点地往下滑,整个身子都往下滑落。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程松岩看着满屋子的火光,想起了1999年夏夜,那田地里的野火,也想起了2007年冬天,那平原里的浓烟。那些都是他人生里惨烈的时刻,也是被一堵高墙阻挡绕不开的弯子。他那时机巧,打了个洞钻了过去,又平顺地活了很多年,可后来才明白,其实心脏在那时就已经停跳,只是还想不通具体在哪一次,是野火还是浓烟?或是根本无须分清,一切事物的消散,都是在那过程里,一点一寸,烟尘四起。

那晚,木屋酒店的工作人员看到林子最深处的火光,赶忙报了火警并前去救人。他们先拿着灭火器赶到附近,发现住在里面的贵宾王相佑已经越出了屋子,躺在窗外的荒地上。王相佑被抬到离火源远一点的地方后,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开始以为眼前的零落就是地狱,再清醒一点,才明白还是人间。

这一次他一心想死,漫长人生早已无趣,疾病的消磨全是疲惫,他终于不再贪恋活着,死去或是一个新鲜的体验。他偷偷积攒了些炭火,点燃一把,等待死亡平静地抵达。他再不像当年,一心想着自救,刀抵在脖子上也硬拉回一条生路,可却再一次被人死死拽了回来,他不知道那人是谁。

消防员赶到时,屋子已烧得快塌架,他看着消防员从木屋里抬出了一具烧焦的尸体,那尸体佝偻着,像一只烤焦的山雀。他觉得那人应该是个保安,或是照顾自己的护士,却又觉得都不像。他看到木屋的路边,停着一辆电瓶车,前面的车筐里,有一副手套。那是副皮手套,看起来用了好多年了,手指头上的皮子都磨掉了。他想着,这人日子过得真紧巴,破成这样,也不舍得换一副新的。

三天后,程松岩的告别仪式在殡仪馆举行。可可要把这幅手套放进他的棺木。这副手套是她刚上大学时,用自己打工赚的第一份钱买的,父亲拿到时一直说,挺贵的买这玩意儿干啥,可还是咧着嘴急着戴上,说这真皮的戴着就是软和,然后一戴就是这么些年,再不舍得换新的。

可可把那副手套放进去,最后看了父亲一眼,那烧焦的身体已看不清容貌,她想多记住都记不住了,只能再往前想,想自己小时候,总是频繁地住医院,有次小年,本来是在屋子里睡觉,可醒来时却躺在了医院里。父亲双眼通红地趴在床边,握着她的手,一个劲地说:“闺女对不起,闺女对不起,爸没能耐,爸让你遭罪了……”她伸手去给父亲擦眼泪,那眼泪滚烫滚烫的,怎么擦也擦不完……

棺木合上了,可可蹲在地上泣不成声,宫浩和张桂琴把她扶起来,她站不住,哭得嗓子都哑了,也把两人的眼泪都引了出来。

宫浩把张桂琴和可可带到休息室,两人这两天都累坏了,他们刚离开,丁唯珺便进来了,她戴着墨镜,给棺木旁放了朵花,看着遗照上程松岩的面容,墨镜后红肿的眼睛又红了。她冲着遗照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便退到一旁,隐没在前来吊唁的人群中。

前来吊唁的人,大多都是程松岩的同事,她站在那里,听到两个中年警察在身后闲聊。

“这老程也够倒霉的,都调到户籍科去了还摊上这事。”

“也不知道这能评上几等功?”

“评什么功啊,又不是他该出的任务,顶多算个见义勇为。”

“老程这人,这种事没少干吧?我记得前几年,咱们刑警队有个给灾区捐款的活动,他匿名捐了十万呢。”

“都匿名的你咋知道?”

“对外是匿名,那咱们内部拢账的人还不都记得清清的!”

“嗯,倒也是……”

两人聊到这儿,一个说:“哎,你看沈队也来了。”

另一个说:“能不来吗?沈队当年就是被老程带出来的。”

丁唯珺看过去,沈队在遗像前鞠躬,然后在和程松岩的姐姐聊着什么。

身后那两人又说话了。

“我咋没见老孙过来呢?他不是和老程一直关系挺好吗?”

“你还不知道吧,老孙被带走调查了。”

“调查啥啊?”

“好像是调查当年和人贩子有交易的事情。”

“啊?还有这事。”

“骗你干啥,可是老孙脑子都那样了,能调查出啥来啊?”

一个说话声就小了下来,嘀嘀咕咕,听不清了。

丁唯珺听着两人的话,又把这些日子的采访里关于程松岩的部分回忆了一番,浮光掠影,人生几十年就摊在了纸面上,成败得失、善恶功过到此刻都盖棺论定了,只是投在每个人心上的部分,永远难有定论。

她身体有些不舒服,蹲下身按了按腿,又浮肿了,她想出去找把椅子坐一会儿,刚要转身,就看到沈队长认出了她,径直朝她走来,三五步便到了身旁。

丁唯珺看着沈队长红着的眼眶,叫了声:“沈队长。”

沈队长说:“王相佑的血采集到了,已经拿着你的一起去做比对了,这两天结果就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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