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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第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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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相佑想起了他的父亲,也是爱喝酒,最后把自己喝死了。他生出了一点同病相怜的感受,又躺回**,说:“我今晚不走了,陪你。”

二春说:“谁陪谁还不一定呢。”

两人又搂抱在了一起,酒劲还没散去,二春翻坐在王相佑身上,王相佑只觉得阵阵眩晕,阵阵下坠,眼前是晃动的肉体,闭上眼就是明丽的景致。

他在箭矢离弦的瞬间,生出些汹涌的感动,满心的春色**漾,以为瞥见了命运的眷顾,却不知那是一把铁钩,死死地钩住他,他翻着白肚被拖进深渊。

第二天一早,两人离开小旅馆,吃过早饭,二春让王相佑送自己回工地。去火锅店附近找倒骑驴的路上,经过一家首饰小店,二春钻进去,挑了一副小耳环,也分不清是塑料的还是贝壳的。王相佑给她付了钱,不贵,十几块钱的小玩意儿,二春戴上却乐得蹦蹦跳跳。

王相佑蹬着倒骑驴,把二春送回工地,两人约定晚上还去旱冰场滑冰。二春离开前在王相佑脸上亲了一口,王相佑感觉有点痒,嘿嘿笑着搓了搓脸颊。

他骑上倒骑驴离开,刚蹬了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回头看了眼,十几个男的拎着棒子跑了过来。他纳闷,这群人是要去哪儿打架?他想着别挡道了,便往边上靠了靠。

可这群人却停在了他身旁,把他围住了。为首的中年男人把那棒子指在王相佑胸前,说:“我闺女昨天晚上和你在一起?”

王相佑说:“你姑娘是谁?”

“别他妈装糊涂!”男人说着一棒子就挥了上来。

王相佑被打蒙了,从倒骑驴上栽了下来,接着更多的棒子就落在了他身上。他感觉头上一紧,有东西流了下来,一路到了眼睛里,是一片猩红,接着整个大地开始摇晃,他缓慢地往一片浩渺的漆黑里倒去。

过了很久,车子拉着鸣笛声呼啸着赶来,但不是救护车,是警车,一老一新两个警察下车,王相佑被戴上手铐,推进了警车。王相佑脑袋上的血凝固了,脑子也清醒了过来,但还是不明白自己为啥被抓,可他一嘴的血沫子,说不出话来,倒在警车的后座,听两个警察闲聊天。

“孙哥,这强奸犯胆还挺肥,强奸完还敢把人往回送。”

“小程,我和你说,这强奸犯都是畜生。”

“对,人家那小姑娘还不到十四岁呢,怎么下得去手?”

“变态呗,这种人越来越多了。”

王相佑听着两人的话,知道是在聊自己,可又觉得很陌生,自己怎么就成强奸犯了?还没满十四岁的小姑娘是二春吗?她看起来不像啊,又抽烟又喝酒的。他努力拱了拱身子,坐了起来,费力地张开嘴,吐出嘴里的血沫子,说:“两位警察大哥,我不是强奸犯,我和二春是男女朋友。”

副驾的年轻警察回过头,态度也不算恶劣,但明显有些嫌弃,他说:“到底是什么关系,回警察局再说。”

再说,听意思是还没下定论,王相佑心里就缓了口气。到警察局录口供,他把前因后果都讲了一遍,反复强调自己没强奸,双方都是自愿的,那小旅馆都是她领着自己去的,这不算强奸。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警察从二春那儿得到的口供,和王相佑的也基本一致。但法是另一个法,凡是和不满十四岁的幼女发生性关系的,不论幼女是否自愿,都构成犯罪。公安部门把掌握的材料提交给地方检察院,几个月后案子就进行了宣判,王相佑因犯**幼女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

法庭上,法官宣判完毕,王相佑还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几个月的看守所生活,他始终过得恍恍惚惚。强烈的不真实感,让他每天醒来都会觉得又是一场酒醉一场梦,或是一个庞大的误会,把自己错投其中,总会有厘清之时,就如同二春陷到那混凝土之中,总会有人伸手拉一把。

此刻,当锤子落下的瞬间,他才后知后觉,双腿发软,一切的不真实感和恍惚感都被这一锤定音驱散,他没有悲愤,也没有怨念,心里只剩下一个劲地说完了完了。他看向母亲,母亲已经哭得倒在了地上;他看向弟弟,弟弟要冲过去打二春,被保安拦住,拖拽出了法庭。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二春身上,二春这天穿得干净,没有高跟鞋和丝袜,没有浓妆,只是一件白色的短袖,衬托着倒有了几分女孩子的稚嫩。二春低着头,不敢看他,但也在偷偷看他。他知道是这个女人毁了自己的全部,可此刻还是恨不起来,这恨不起来,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茫然。他知道她不是故意要害自己,或许也是真心喜欢自己,可一切都在她这年岁的无知和过早的成熟里,盘根错节地结出了恶果。

如今,这恶果他要独自吞下,然后再用长达十年的时间,反刍,消化。

2021年,疗养院病房里,落地窗前的日光,一寸寸地挪移成了夕阳余晖,又一点点掠过江面,被大地收了回去。

丁唯珺和王相佑两人落入了沉默,都望着远处的江面失了神。有辆凿冰车在取冰,巨大的冰块被切割出来,码上了车子,之后这些冰会被雕刻成各种造型,摆上街道和广场,安上灯,通上电,年下时亮起,全是悬灯结彩。

有敲门声,打破了那沉默,两人回过神来,看护士推门进来,拿着药和温水,盯着王相佑把药吃下。王相佑吃了药,看着护士离开,又看了看丁唯珺,说:“你也该走了,我的故事都讲完了,后面的你都知道了。”

丁唯珺看了看本子,刚合上,却又打开,说:“我还有几句话想问你。你说你在法庭上时,并不恨那个叫二春的,可等你出狱后,为什么要去杀害那些无辜的女孩?”

王相佑想了想,弱弱地说:“人是很复杂的,我在法庭上时,是不恨二春,但是等进了监狱后,就跟吃了东西好久才回过味来一样,又开始恨了。”

丁唯珺疑惑,她不太明白这回过味的转念。

王相佑说:“监狱那地方,太熬人了。”

到底怎么熬人呢?没有自由,没有尊严,时间也慢得没有尽头。人进了那里,什么都藏不住,人性中最残忍、最自私、最可怕的欲望,都冒了出来。如果够强势,还能拼得一处安身,若软弱,只能任人凌辱。起初还会反抗,但时间久了,反抗不动了,人也就蔫巴了。可处境不变,日子还长,人就像是被丢进一口大铁锅,下面架着火,水里放着调料,慢慢地炖着炖着,就把好多后悔都炖了出来。

别人能在这炖锅里反思自己的罪恶,反思如何一步步迷了心窍走进这窄门。可王相佑却找不到根基和脉络,越炖只能炖出越多的怨念来,这怨念在空中飘着,总得寻一个落处,便统统落在了二春头上。若不遇见她,他便不会沦落至此,若不是她带他进了小旅馆,如今他已经开上了出租车,人生往后去哪儿都是顺路。

丁唯珺说:“所以你出来后,把对二春的恨转移到了那些未成年女孩身上?”

王相佑点了点头说:“我出来后第一个想杀的人就是二春,可是找不到她。我的愤怒无处发泄,看到那些十几岁的小姑娘都像她,于是就开始动手了。”

丁唯珺想了想说:“我最开始问你的时候,你说你杀人这件事,要怪的话,就怪命运吧,这个命运现在看来,就是二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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