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4页)
“那你手里的案子也交给别人了?”
程松岩愣了一下,明白她在问什么,又夹了口凉菜,边嚼边说:“你闺女的案子,我没忘。”
“你别误会了,我今天来不是催你的,就是话赶话聊到这儿了。”
“我知道,就算是你催我,也是应该的。”
“我看通缉令贴了满大街,就真的一点线索都没有吗?”
程松岩摇了摇头,起身拿了个杯子,也给自己倒了半杯酒,抿了一口,说:“快吃吧,一会儿饺子该凉了。”
张桂琴知道他也为难,便低着头,不再询问,默默地喝了一大口酒,眼前却见一个饺子夹到了自己盘子里,她抬起头,程松岩却不看她,把头别过去看窗外的夜色,小年夜有人在放烟花,远远的,小小的,一明一灭的。
他缓缓开口:“你相信我,这个案子,我一定不会放弃的。”
一周前,程松岩又摸到了王相佑的踪迹。他查看了王相佑之前入狱的档案,犯的是**幼女罪,被害的女孩叫刘敏春,身边人都叫她二春。
一般的连环杀人犯,都会有一个目标原型,那王相佑的目标原型,极有可能是二春,此次王相佑出狱,应该是把对她的仇恨都转移到了其他未成年少女的身上,才会对那些孩子加以伤害。
程松岩顺着这条线往上摸索,探听到了一些消息,当年王相佑是从混凝土里把二春救出来的。这个消息,进一步与王相佑把孩子装进混凝土里的作案行为相吻合,他幻想那些孩子都是二春,他当年就不该救她,就该让她在混凝土里活活“凝”死。
程松岩试图去寻找二春或者她的父亲,几番都无果,最后在一个五金建材店里找到了一个男人,他自称和二春的父亲当过工友,还坐过王相佑的三轮车,也帮着二春的父亲一起打过王相佑。他告诉程松岩,二春的父亲去世好些年了,二春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听说好像是在外地当小姐。
程松岩问:“最近还有没有别人来找过二春?”
男人一激灵,说:“你说王相佑啊?他一个通缉犯,怎么敢跑我这儿来露头啊,那还不让我一眼认出来了?”说完他又夹着根烟点评:“这个王相佑,当年也是被二春给害了,二春那丫头,妈死得早,和她爸全国到处混工地,早熟,十来岁就跟个大姑娘似的……”
男人可能是无聊,也可能是想起太多往事,一直说个没完。程松岩便给他留了个电话号码,离开了,可走了几步又扭回身问:“你还记得当年王相佑是在哪个工地救了二春吗?”
男人说:“这咋能忘呢?那个工地的包工头,现在还欠我钱呢。”
程松岩按照男人给的地址,七弯八拐,来到了一片烂尾楼。当年工程干到一半,开发商的老总被逮进去了,资金链断裂,就成了烂尾楼,七八年过去了,再也没人接手。
程松岩走近了才想起来,当年自己和老孙就是在这附近抓走的王相佑,只是那时抓到队里就移交给其他人了,没有再继续跟进。现在回来,他竟有了一种重回故地的命运感。
烂尾楼一共有三栋,都是齐刷刷盖到五层就停了,支棱八翘的钢筋水泥,还保留着当初停工时的模样。工地的大门早就没了,只剩两根水泥柱子,还保留着门的形状。没有人烟,荒草便会丛生,齐腰高的草棵子里,拴着几匹马,不知道是谁把这儿当成自家的马场了,那马咀嚼一会儿草,又望一会儿天,嘴里冒着哈气,给这城市的荒凉添了一笔不该有的辽远。
程松岩爬上其中一栋楼的顶部,俯瞰整个工地,隐约还能找到当年搅拌站的位置,虽然设备早已拆除,但那混凝土固定的底座上,没有被荒草侵袭,突兀地露出一片灰白,把罪恶的起点保留了下来。程松岩想着,王相佑会不会偶尔也来这里看看,静下心来捋一捋,他的人生是从何时开始走样的。
程松岩那天在顶楼站了一会儿,风有些大,刮得他的脸有丝丝痛感,他一边下楼,一边盘算着,该不该派个人在这里蹲守着。他因寻思着事情,就走错了台阶,不是按上来的路走的,而是从中间的单元串到了旁边单元。咔嚓一声,他踩到了什么东西,思路被打断了,回身发现已经到了三楼,抬起脚,地上竟是一根踩断的铅笔。
程松岩愣了一下,立马察觉到了异常,四下查看,前面还有东西,他走过去,一路都是散落的文具——橡皮、钢笔、尺子,然后是一个最靠边的房间,里面有一个书包,几件衣服,一个塑料桶,塑料桶里一双脚倒竖在外面。
程松岩一个激灵,急忙靠过去,看清那是一双小孩子的脚,其他部位都被混凝土埋没。他扒了扒混凝土,梆梆硬,至少凝固三五天了,孩子早就没了活路。
他急忙环顾房间四周,在角落里,有一床被子和一些脏乱的生活用品,程松岩知道,自己又找到了王相佑。
他给小沈打了个电话,让他赶快过来。挂了电话,他便躲到另一间屋子里,静静等待王相佑的归来。
小沈来了,程松岩把情况简单和他讲了一下,让他带着孩子的尸体和遗物回去,尽快查明身份。小沈问要不要再派队里的人来轮番守着,程松岩说不用,一定要自己亲自在这里候着。小沈劝不住他,就脱了自己的外套留下,让他有情况随时联系。
程松岩在那间房子里蹲了一个下午带一宿,黄昏过后,月朗星疏,气温降到零下三十摄氏度,鼻腔里都结了冰碴子。虽然穿了两件棉警服,他还是被冻得快失去知觉。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他缓慢地站起身,活动下冻僵的身子,看日光从晨雾里钻出来,心却一点点往下沉。一夜未归,王相佑回来的概率就不大了,难道是自己又打草惊蛇了?
他正琢磨着,突然听到外面有动静,是远远的脚步声。他小心地贴着墙根下楼,出了烂尾楼,到了荒草中。那脚步声也近了,影影绰绰能看清是个男人的身影。
程松岩咽了咽口水,蹲下身子,只能看见男人的双腿,大步朝自己走来,眼看还有两三步了,他一个飞跃扑上去,把男人牢牢地按在了地上。男人发出一声惨叫,程松岩把他的头扳过来,却不是王相佑的脸。
男人说:“你是谁啊?干啥抓我?”
程松岩说:“我是警察,你是谁?”
男人说:“我是来给我的马喂水的。”
两匹马走过来,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俯身轻轻拱着男人,那是喜欢主人的表现。
程松岩把男人放开,说:“不好意思,抓错人了。”
男人起身,揉着被压疼的胳膊,说:“你在这儿抓谁啊?”
“你天天都来这儿吗?”
“嗯,天天来给马喂点盐和水,等春天了就送去马场了。”
“那你在这儿有看到过其他人吗?”
“有,秋天时见过一个精神病人,就住在这楼里,用被子包了个荞麦枕头当孩子,哄得可来劲了,后来被家里人找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