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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这番话,无论说给任何一对相爱的男女听,他们都不会相信的。那些傻子只以为花可不败,月能长圆,世上纵有荆棘密布,对他们俩也会网开一面——爱上一个人的时候,谁都以为自己的这份情意和世人都不同,旁人都是逢场作戏,只有自己掏心掏肺、吉人天相,从古至今,再没有这样伟大的恋情了!蛇王虽有千年道行,一旦坠入情网,和人间那些毛头小伙子也没什么分别。他不但一口应允,而且指着胸前伤疤,说倘若自己不能一心一意爱护妻儿、再去参与那些妖界之事的话,就让妻子手中飞剑再从这里刺进去,把心剜出来看看。那剑仙听了这番表白自是感动非常,三口儿离了滇地蛮荒,悄悄回到中原。蛇王当日不告而别,这时不免要回山中作个交代,将王位拣一个老成可靠之辈传了,安顿好群妖,这才能安心同妻儿退隐山林去。他的妻对此自无异议,带孩子找了个隐僻之地就近住下,便打发他回山里安排诸事去。只是临行前切切叮嘱于他,要他到山中无论遇到何事,万不可耽搁行程,便是一时事不能了,好歹回来报个信儿,免得妻儿担忧。
蛇王当然答允。他想自己才不过离山几个月,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无非回去对众兄弟解释清楚,传了王位,便可回家了。谁知进山一看,竟然满目血腥!去时景象,山川依旧,人民已非。
当日山中群妖聚义,在蛇王带领下蕃衍生息,少说也以万计,好生兴旺发达。他走了才不过几个月,回来一看,偌大一个妖国子民竟只剩得不到三成,还都是老弱病残,躲藏在山间水底,方能全此残生的。其余妖物横尸遍野,山中血光冲天,不堪卒睹。蛇王大惊,找到幸存的手下,一问之下方才知道,原来正道中人趁他不在,以蜀山一派为首,派人突袭了妖山。众妖群龙无首,又猝不及防,这一役竟给杀了十之七八,死的死,伤的伤,惨象莫可名状。蛇王与他们几百年来相依为命,今日陡遭大变,亲见同伴尸首躺得遍山都是,岂有不怒之理?更兼那残存旧部上前哭诉,说道正派早就想铲除他们,只因忌惮蛇王厉害,恐怕是故意派遣一个美貌女子迷惑于他,将他引开,好突施奇袭,一举消灭妖国。蛇王虽不信这番说话,然见朝夕相处的朋友同类身首异处,那一股悲愤涌将上来,当即忘了要早早回家之事,他对残存弟兄允诺,誓要杀光正道来攻之人,替大家报仇。旧部又告诉他,这次袭击虽以蜀山弟子为主力,想是蜀山众老不屑与这群小妖对峙,却一个也没下山来。正派同盟的首领是一个叫做‘鹤羽真人’的家伙,是他率领众剑士来杀他们的。如今群妖虽诛,首恶未除,他们这次没能杀到蛇王,只怕他日还要卷土重来,将山中众人斩草除根。蛇王听了,自无别话,只忙着救死扶伤,和幸存之妖休养生息,以备来日那‘鹤羽真人’及同党再来之时俾能抵挡。
如今不提蛇王在山中整顿残部,只说他妻子带着儿子,在一个偏僻小镇上苦等丈夫归家,盼了两个月,始终不见他回来,却等来了一个不速之客:蜀山蕴天阁的首座弟子、清玄道人葛白辉。蛇王之妻在市集上碰到他,心中只恐被他发现儿子,只得谎称三年前力拼妖王受了重创,一直隐居在此养伤。那葛白辉说,素知师姐功力高深,当年单身挑战妖王令人钦佩,现今众位师长都知某某山中有此一伙作乱的妖物,已派人前去铲除了。因是一群小妖,除了为首的妖王,余者并无可惮,故师长们一心要给后辈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派出去的除妖之人皆是以蜀山为首的各派年轻弟子,横竖敌我双方实力悬殊,此战几乎是可操必胜的,完全是为了让小一辈露露脸。师姐成名已久,众后辈同道甚为仰慕,且蜀山早已有意请师姐加盟,可叹师姐生性疏懒,竟然几请不至。本派长老尽皆惋惜不已。这次行动虽然找不到师姐本人,蜀山前辈们仍开恩特封了师姐一个鹤羽真人的名号,挂衔任斩妖壮举的总统领,也是个借师姐威名震慑宵小的意思。
蛇王之妻听了这番话,又听葛白辉说正派同盟已出击过一次,大获全胜,杀了不少妖邪,只有妖王不知遁向何方,倒给他漏网了。现下据探报妖王已回本山,正企图重整妖军,这喘息之机万万不能给他,只怕同盟不日便要发起第二次突袭。如今找到师姐,更是意外之喜,正道大长威风云云。那蛇王之妻早已听得胆战心惊,如何还去理他什么务请师姐率领后辈出击、杀妖王立奇功的鬼话,匆匆设法将他打发走了,只答应七日后前往正派盟友大营商讨军情,暂作拖延。回了家,她这厢刻不容缓,立即抱孩子便动身前往妖山,要看丈夫平安与否。
到得山中,那女剑仙看到的是什么景象——呵呵,这不用我多说了罢?她丈夫率领幸存群妖,磨刀砺剑、吞气拜月,准备血战报仇。众妖个个都红了眼,形若疯狂。她进入妖精巢穴,只见丈夫身披王袍,正大声激励群妖,誓要杀光正道那些狗崽子雪此深恨,那为首的“鹤羽真人”更绝不能便宜了他,捉到这个家伙,定要将他千刀万剐,沥血坛前祭祀死难兄弟。他现出蛇妖本相,脸生鳞片,嘘气成云,袍底拖出吊桶粗细的一条蛇尾,绕身三匝——好不怕人!女剑仙隐身石后,早已瞧得呆了,这时分要一句话一点泪也挤不出来。谁知她怀里抱的婴孩看到爹爹这般模样,登时哇哇大哭起来。
蛇王陡见妻儿竟寻到这里,当场也是怔住了,连蛇妖本相都忘了敛去。他伸手想抱儿子,婴孩吓得只往母亲怀里躲,拼命大哭,打死不敢找他。众妖早已团团围至,女剑仙怀抱娇儿,瞧了他半晌,只问了一句:你说过的话还算不算数。
那蛇王张口结舌,还未来得及答话,众妖却都已知道这个女人便是迷惑大王、施那调虎离山计策的正派奸细,霎时群情汹涌,嚷成一片,都要她为死去的同类偿命。蛇王喝住他们,望着妻儿,哑口无言。只见妻子神色冰冷,说道:‘我最后问你一遍,你跟不跟我回家?’蛇王道:‘你先回家等我,我们马上要和蜀山的人开战,你夹在中间不大好。等我了结了此间之事马上回去,再不离开你们母子了。’他妻子道:‘你一定要杀人么?’
“蛇王眼看娇妻爱子,一边是夫妻恩爱父子至亲,一边是兄弟患难之情,好生为难。但亲见了众多老部下横尸遍野的惨状,此时强敌重来在即,如何能抛下他们不管。只好硬起心肠道:‘这是最后一次。是他们先欺到我们头上来的,这些兄弟不能白死。我们没害过人,凭什么要任他们宰割?你先回家,这里的事不用你管,我自会了断。至少要诛了首恶,告慰大伙儿在天之灵。’他妻子望着他只是点头,说:‘那么你一定要杀那个带头的鹤羽真人是不是?你可知道她是谁?’蛇王道:‘管他是谁,便是蜀山五老亲至,这血海深仇也非报不可!那该死的什么鹤羽真人,我要亲手取他心头热血祭奠兄弟亡灵。这次算我对不住你,看在孩子面上,你且担待为夫这一遭。我打完这场仗一定回家,但不杀此贼,我誓不为人!’说完这句话,但听妻子冷笑一声,道:‘你本来就不是人!你发的誓我再也不信了,全是一派鬼话。是你背誓在先,我便要你兑现!’说罢左手将孩子向空中一抛,右手掣剑出鞘,那孩子再落下来的时候,蛇王的心已被她剜了出来,挑在剑尖,还在微微跳动。便是从三年前那道旧疤痕处刺进去的,蛇王的鲜血,没头没脸溅了那婴儿一身。”
龙修越说越快,声如急管哀弦,到此处突然停口。深吸了一口气,抬起手来狠狠搓脸,仿佛要抹去满面鲜血。
事隔这么多年,依稀似还闻得到那股血腥味,粘稠、新鲜的才从心头迸出的血,然而是冷的——冰凉的蛇的血液!我向后一靠,双手撑在地上,胸口起伏,只觉即将窒息。
龙修抹了两把脸,接着顺势伸了个懒腰,口里大声打着呵欠。背后墙上映着他的放大了数十倍的影子,黑幢幢扭曲变幻,全然不像是人的影子。我瞪着那黑影,眼看它一点点拉长了,越拉越长,在墙上夭矫舞动。
“那孩子心口的伤疤又是怎么一回事?”
龙修懒腰伸到一半,举着两手回过头来,墙上的影子跟着回头,长长的,蟠作一堆,一个巴斗般大的头颅向天昂起——
“蛇王死在妻子剑下,连一声都来不及吭,已遭挖心之灾。他倒了下去,尸体就在妻儿脚下现出原形。那是一条数十丈长的白蟒,被破了腹。群妖眼见这女子行凶杀了大王,此时已忘了害怕,纷纷鼓噪冲来。那女剑仙亲手杀死丈夫之时,正是婴孩从空中落回她怀里之刻,她接住婴儿,孩子浑身是血,望着死蟒只是大声哭叫。谁知那婴儿本是妖种,平日和常儿倒也没什么分别,这时受了惊吓,又见了血气,一边哇哇大哭,小手小脚眼看着竟也长出无数鳞片来,口内尖牙龇于唇外,双目翻白,竟显出蛇相来。这当儿满洞妖精向她杀来,那女剑仙不知是伤心过度神智已失,还是当真如此狠心,举起孩子哈哈狂笑起来,对群妖说:‘他身上有一半血液是我的,你们要不要也杀了他?与其让你们下手,不如让我了断了他!’便把婴孩再次抛起,挺剑刺去,要把亲生儿子也一剑穿心而过。”
“她不会杀死自己的亲生骨肉的!你胡说,她不是那样的人!”我厉声喊道。
“我不知道她是怎样的人。我真的不知道。”龙修抱膝而坐,昂首朝天望着,衬着背后的巨大黑影,他安静得像具石像,连眼珠也一动不动。沉默许久,轻声说,“我真想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她为什么要杀自己的儿子……当日那婴孩从空中朝剑尖直落,眼看要被穿在剑上,血花已然溅出,他母亲突然撤剑,孩子胸前流着血摔在地上,哭也哭不出声了。那女剑仙却放声大哭起来,几个妖精攻到近前,登时被她挥剑砍得血肉横飞,就此一路杀了出去,再没回头看一眼她儿子是死是活。从那天以后,妖山上再也没有人看到过她。我不明白……她真的忍心么?平日孩子哭一声,她都要忙不迭地抱他哄他,她亲手替他做衣裳、换尿布,孩子身上若破了点儿皮,做母亲的简直心疼欲死……难道她真的就忍心把他丢给一洞妖精,哪怕他快死了,也不去抱他一抱?孩子很痛,他才不到一岁,但妖种怀胎三载,恐怕连他父母也不知道,其实那时孩子已经记事了。大人们说什么,做什么,他全都看在眼里,虽然不懂那是什么意思,但是他身上痛,他是知道的。他知道娘刺了他一剑,娘把他扔在地上,不要他了。那孩子好痛,他哭不出声,只在地上拼命挣扎,盼望母亲把他抱起来,可是娘连一眼也不再看他……为什么?为什么?你知不知道,啊?他不是她的心肝宝贝么?他不是她亲生的儿子么!要到很久很久以后,那个孩子才终于能够相信,原来,娘是真的不要他了……”
他把头向两膝之间扎去,双手牢牢抱住头。我的眼光越过龙修的身体,径直瞧着他背后的蛇影——是的,那庞然大物,仿佛来自洪荒森林的巨蟒它不曾随这个伤心男子蜷缩起来,它兀自于油烟熏黑的墙壁上蟠作一堆,只不过现在是自上而下倒挂,一圈一圈好似盘在无形的巨树之上,蟒身缠绕,蟒首探下来,微微缩着,纹丝不动,随时准备疾若闪电地弹出——这是战斗的姿势!我闭了闭眼。世人只说杯弓蛇影乃讽刺疑心过甚之辈,殊不知在这个尔虞我诈的世界上,人心隔肚皮,你永远看不清在一个正对你笑着的人心里头是否正揣着一把刀。泄露真话的,反而是影子。呵呵,你这可怜的孩子,你这千古伤心人,这般无助无害,使我也几乎忍不住上前安慰,只可惜影子出卖了你。那杀机万重,一触即发,蛇类只在面对生死强敌时才会有这样全神贯注的姿态。
你骗谁?
我冷笑起来。
龙修从膝上抬起头,不满地嚷道:“你怎么一点怜悯之心也没有啊?这个孩子多可怜,你竟然还笑得出来?”
我仰天笑了几声,索性往后一靠,脊背倚在墙上,将手肘在腿上一架,望定他:“反正他又没死。这不是平平安安地长大了么?好身手,好手段啊!”
龙修两眼一亮,喜道:“是嘛?你也看出来啦!我早就说了,他天赋异禀,英俊非凡,前途不可限量啊!难得你终于看出来了。”
“果然天赋异禀,一个小小婴儿,受了这么重的伤,又被丢在妖洞里,居然不死。他的命倒也真大。”
“谁说不是呢。当日众妖本要斩草除根,杀了这个剑仙遗种的,但内中却有一些力持异议,说道大王对众人恩重如山,如今他死得这样惨,身后只留下这一条血脉,好歹这孩子也是本山之王的后裔,大王尸骨未寒,怎能再杀他唯一的儿子?大家一听有理,便留下了这孩子的性命,治好他的伤,带他躲藏起来。正派大军不日卷土重来,发现蛇王已死,杀了几个躲避不及的小妖也便自以为遗孽已然灭尽,就此鸣金收兵。众妖躲过了这一劫,从此在山中隐匿不出,孩子就被他们抚养长大,终于长成了一个侠肝义胆的堂堂伟丈夫。那蛇王身虽亡故,总也算是有后了。”龙修叹道,“不知不觉,竟也过了二百多年。这二百年来,群妖无日不对那孩子耳提面命,要他切记杀父之仇,痛骂他的母亲,说她是个狡诈、恶毒、虚情假义、心狠手辣的坏女人,她和他父亲好,完全是居心叵测的骗局。他们要他的心中只有这个仇恨,可是那孩子无法忘记年幼之时,母亲如何对他百般疼爱,她抱他在怀里哄他睡觉的模样、她身上的奶香,母亲喜欢轻轻地咬他的小脸,唤他小坏蛋……那孩子当年实在太小,他渐渐不记得母亲的样子了,但他知道自己的娘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很美很美……她的声音那么温柔动听。那孩子再也没有见到过她。他时常想,不知娘现在知不知道自己还活着呢?或者她以为儿子早就死了,不然,倘若娘知道自己还活在这个世上,怎么能忍得下心二百多年都不来看他一次?难道她一点都不想看看长大了的儿子是什么模样么?娘常说他就是她的心肝,那孩子不明白,一个人没有了心肝,却又活了二百多年,那会是什么样的滋味?”
我冷冷道:“你不用牵肠挂肚。这些年来她没有一天快活过,她日日夜夜忍受心底的折磨,终生痛苦悔恨。最后她死了,死在她自己的剑下,被六千五百六十一道剑光碎为霰雪,连具遗骨也没留下——你满意了么?”
“原来她是这样死的。”龙修怔怔地呆望着我,那目光却仿佛穿透了我不知落向何方,他点了点头,一字字拖长了声音慢慢地重复,神情恍惚迷离,犹如身在梦中,“我知道她不在人世了……可是我没有想到,原来……原来她是这样死的……”
龙修摸摸下巴,双眼一眯,眸中邪气流泻。这厮死到临头,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德行,望着我轻薄地笑了起来,伸舌尖舔舔嘴唇:“还有一句话,若能容我说完,姓龙的死了也闭眼了——夜来姑娘,你还记不记得在下曾经对你说过,命由天定,也由人走,一个人的命数,不是不能更改的,一切全在乎你自己——你还记得么?”
“那又如何?你东拉西扯这些不相干的鬼话,以为就可混过去么?”我不耐道。
“谁说不相干啊?”龙修倏地长身而起,情急叫道,“关系大了!我的意思是,为人不可一味听凭天意作弄,你以为这辈子命苦,便注定没有好收场么?错!只要你心意坚定不移,命运也是可以改变的。夜来姑娘,譬如今天,许多事情是悲是喜,其实全在你一念之间,倘若能够得到幸福,你为什么就不肯试一试呢?还是你不敢?——是了,你不敢喜欢我,你明知道我对你是真心诚意地相爱,原来你枉自剑艺超群,却连自己的心都没勇气看上一眼,你还不如我娘当年!我知道你也是喜欢我的,你为什么不敢认!龙修此生非你不娶——”
不等他说完,我早叱道:“别做戏了!”掣剑在手,要向这个奸诈妖人刺去。
便在此刻,我看到龙修眼神一变,墙上蛇影蓄势已久,终于爆发。电光石火之间,庞大的蟒影急弹而出,与此同时龙修一声呼喝,身形凌空掠起,衣袍下摆鼓胀飘飞,带起一阵气流直逼面门,令人呼吸为窒。还未看清他的动作,我身上一紧,早被他拦腰抱住。
没想到这妖人的身手快到这等地步!我早知他用心险恶,但低估了他的修为。
我惭怒交加,正待挺剑刺他,忽听得呼喇喇一阵巨响,灰土飞扬,砖石乱落如雨,方才我倚靠着的那面土墙竟凭空洞穿。我被龙修抱住无暇回顾,破洞中有物探入,风声凌厉,直取我背心。我来不及回头,反手挥剑,来袭之物击到我背后一寸,为剑风所阻被迫稍退。
龙修的身子像是陡然暴长了十几倍,双臂死死抱住我,整个人如同一条拉长了的牛筋,一松手,倏地反弹回去。墙外偷袭之物不及再次出击,我被他搂着自半空抛过,落在地下连打了几个滚,身后桌凳火盆砰砰碰碰,一一被撞翻。龙修与我身上都着了几处火,这时分天旋地转,只见屋顶上蛇影乱舞,黑幢幢的巨蟒缠住个女子身影,一串急滚。客栈又是惊喊震天,乱作一团。
“少主小心!属下等恭贺少主大仇得报,请少主速速动手,宰了她!宰了她!”
身后传来悉悉簌簌声响,似有巨大章鱼自墙缺处爬进来。我听到猛虎啸声,其间一个女人喉咙尖声高叫。龙修……龙修,这就是你的真心诚意、这就是你的喜欢?望着屋顶蛇影,忽然间我只想放声狂笑。
“我要吸尽她全身鲜血!”那男人的声音恶狠狠喊道,屋顶上,巴斗大的蟒蛇头颅昂起,啊,这一刻,一切忽然如此清晰……甚至看得到蛇口中咝咝吐出毒辣的信子。龙修压在我身上,高高抬头,然后,那双永远迷蒙如烟、惘然无助的琥珀色眼睛越来越大,越来越大——龙修的脸,向我呼啸俯冲而至。
“那就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我猛然振臂,清叱起处,已将龙修从身上摔开。我一跃而起,冷眼望着一拥而入的三个妖怪:虎妖白君啸、木精柳二、铁炬妖藤白夫人。大团藤蔓自墙洞中蠕蠕涌来,花心里开着女人的脸,比起日前,她更形憔悴了。碗口大的白花已失却香味,花瓣干枯萎黄,连那张狐媚入骨的脸庞也面如土色,一夜之间,那美人仿佛老了数十岁,她面容扭曲,恨毒地叫道:“少主,杀了这丫头!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