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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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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横伤疤呈现出可怖的红褐色,愈合了也总像在淌血。皮肉向外翻卷,抽搐在一处,凹凸不平,已不像是人的肌肤。

伤疤在九爷胸前。横七竖八纠结,周遭密丛丛生着刚硬粗黑的毛。如同张牙舞爪的恶龙,一次次当头攫来。陈年的血味仿佛仍未散去,当它们扑面压至,浓重的腥气便逼到人脸上。

湿粘的**裹遍周身,那是九爷的汗水还是自己的,她分不清。

那是恶龙的口涎。当她是他齿间被咀嚼的猎物。

连理大睁双眼,望着生满黑毛的男人胸膛一次次压下来。九爷在她上面狠狠晃动,竭力挺身撞击,似泰山以全部重量砸落,要把身下的芥子压为齑粉。他咬牙切齿咆哮着,嘴里喷出腥咸的唾沫。

“该死的臭婊子!操死你!操死你!”

九爷高抬腰胯,忽伸手叉住身下女人的脖子,双目圆睁瞪着她的脸骂道。他粗壮的身子微微耸动,陡然使出十成力气,向前狠命一送。女人秀气的脸因窒息涨得通红发紫,他注视着那副因疼痛紧皱成一团的眉眼,无比快意。

“死婊子,叫你美,你不是洛阳城第一美人么?睁开那两个瞎窟窿!让爷瞧瞧你美在哪儿?”九爷揪住头发将女人的脸拉向自己,她被他骑在身上,脑袋离开枕头一尺,脖颈与脊背吃力地弯成痛苦的弧线,骨节随时寸寸欲断。长睫毛一抖一抖地张开,露出一双汪着泪水的黑眼睛,面对身上施暴的男人。九爷闲着的那只手顺手给了她一个耳光。

“看什么,贱货!叫你看,叫你看个够!”九爷用力提起女人的头发,她的鼻尖几乎贴在他胸上,“看爷这一身伤,知道是怎么来的么?”

毵毵黑毛刺着口鼻,离得太近,看不见伤疤。连理的眼前只有一片黑暗。她紧咬嘴唇,艰辛地与浑身的剧痛抗衡。她自己也是一身的伤,九爷的汗水滴在小腹上的伤口,渗入火烧般的刺灼感。

“你听清楚了,老子身上的伤,全都是狗官干的好事!天吴县令那臭贼,你爹爹手下的走狗!你认识不?你爹爹收过他多少礼,姚大小姐?你爹跟那臭贼,都是该千刀万剐的老畜生!一刀砍了算便宜了他,老子若在京城,提了你爹的人头去喂狗!臭婊子,你看着爷,你叫什么玩意儿,告诉我!”

“回九爷,我叫连理。”

“呸!”九爷大口啐在她面上,痰唾顺脸粘答答地滑下去,经过嘴边,她不去擦拭,只是倔强地、或者麻木地闭紧了双唇。

“你不叫连理,贱人,告诉我你的真名!”

“回九爷,我叫连理。我没有别的名字。”

“肉烂嘴不烂的死娼妇!”第二个耳光,九爷腾身而起,提起她的脚将女人翻了个身,跪伏于床。他重整旗枪,十指抠入女人洁白的臀肉,一边耸动一边喊道,“你姓姚,你叫姚细黄,你是河道总督的千金小姐,你是姚瑞康那老狗的娼妇女儿!你是万人骑的烂婊子,干不死的贼**妇……你不是洛阳城最尊贵的女人么?我看你尊贵到几时!你爹你哥哥糟蹋过多少良家女子,现世报在你这小**妇身上!姚大小姐,你那死鬼爹爹在地底下看着你呢!哈哈哈哈,老狗贼做了鬼,如今他眼睁睁瞧着你给人干呢!姚大小姐,这滋味怎么样?待老子奉承你一个好的……”

连理把额头抵着汗湿的褥子,数不清的男人从这片肮脏花布上滚过,从她身上滚过……他们和他们的**留下杂糅、腥臭的气味,这床褥像一片埋着腐尸的泥土。身后那男人拼命冲击着她,要把她砸到这坟墓里去……但或许,其实她已经死了。地狱里不是有刀山么?她觉得她高高地骑在刀锋之巅,疼痛,从下体将她一剖两半,活生生地撕裂开来。

“我叫连理、我叫连理,我没有别的名字!没有……”

她听到自己喃喃嘟囔,然而九爷是听不见的,他沉浸于报复的快感,想象中眼睁睁看着这场好戏的不只姚瑞康那老狗,还有自己丧生在洪水中的白发老母、哥哥嫂嫂、四个刚成人的侄儿……他们的尸首都被决口的大水冲入黄河,被鱼鳖分食,他连个坟都没法给他们立,但是没关系,现在他们都列队站在溟蒙的黑暗里,含笑瞧着他以身体作为武器狠狠地摧残着仇人的女儿。娘生了这个身子,哥嫂把他养大,现在他就用它来为他们复仇!九爷油黑的脸上露出一种孩童般天真的笑容——当孩子们捉来昆虫扯掉它们的翅膀,在他们好奇而专注的脸上,你能看到世上最残忍的笑。

“我叫连理,我没有别的名字,没有,没有!……”

“姚瑞康,睁开眼睛看看你的宝贝女儿吧,她可是牡丹院的大红人儿了,你放心,老子会替你好好照顾她的,哈哈哈!”

牡丹院。忽然间在连理动**模糊的视野里如同神迹,一朵朵绽开了茫茫壮丽的千万牡丹。她竭力从褥子上仰起脸,虚眯双眼,伸长一只手去够那些盛放在幻象中的大花朵,姚黄国色,碗口大,盆口大,啊,好多的花……它们在同一瞬间啪一声打开来了,连绵起伏像一片黄金色的峰峦……好多、好多的牡丹,牡丹花的原野托着她,有如天国盛景……纤长的五指在空中一把一把,徒劳而盲目地抓着。一条血水像赤练小蛇,悄没声地沿着女人雪白**的粉腿蜿蜒爬下去了。

血水静悄悄地浸湿了床褥。但“热情地”**的男女,谁也没工夫察觉。九爷双手成爪扣在女人臀上竭力将她拽向自己,十点枣红色的淤痕在指甲下渗出血丝。

“贼**妇,装什么死!给老子爬起来,老子还没操够你呢!起来!”九爷怒喝,伸掌重击女人的裸背,试图将她重新拖起。然而连理一动不动地俯伏在床,右手长长地向前伸着,五指半握成拳,再也拖不起来了。

她不再惧怕九爷的叱骂和拳脚。连理侧脸贴着褥子,湿漉漉的鬓发粘在面上如墨笔描绘,睫毛安静地覆盖着双眼,她的嘴角甚至还有一丝甜美的笑容,好似花蕊初初绽放,还来不及被攀折。

她什么也不怕了。九爷的拳头雨点般落在身上,但是一点也不痛。那不堪入耳的骂声,仿佛很遥远了……连理牵牵嘴角,她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蜷着,掌心朝上,保护着想象中万卉之王,辉煌、盛丽、傲然,那朵海市蜃楼般的黄牡丹。

实在没什么好怕的了。连理在男人的暴虐下只是疲倦地、悄悄地叹了口气,如释重负。

血水无声地流出来,在她身下汪成暗红沼泽。

看到许多东西。一忽儿是满园牡丹,一忽儿是家里那座凉亭,春天,四角飞檐爬满了青藤。一忽儿又是窗前绣架,平滑如镜地绷着湖色缎子,那颜色就和春水一个样,小姐和蕙儿一起翻着册页,照花样一针一线绣出西湖十景,断桥残雪,花港观鱼,雷峰塔浴着晚霞像个红衣的哀艳的美人……她盼着爹爹调任,调到江南,带她亲眼去看苏杭天堂……细黄,看你大哥给你带什么东西来了?一条金绡琉璃带被轻轻平放在绣架上,遮住了西湖十景。只有爹爹的声音,怎么看不见人?她看不见爹爹……金丝细若头发,织成飘飘衣带轻挽纤腰,太长了,带子直垂到地像月亮里跳舞的仙娥,无形的手把金绡带往她身上缠,一圈一圈,一圈一圈……爹爹,你在哪儿?小姐惊惶地叫喊起来,一千多片细小的琉璃片遍镶在带上,日光里粼粼反射,变幻着颜色。姜黄、瓦蓝、湖绿、粉赭……金光闪耀,富丽堂皇,长长的衣带将她一圈圈缠紧,如同穿上金缕玉衣的下葬装裹,又像一条鳞甲蜿蜒的龙绕着她呼啸飞舞……爹爹!爹爹!你在哪儿?!她伸手撕扯衣带,忽然身子一轻,不由自主地翻滚沉浮。金绡带变成滚滚黄流,一股一股奔腾的洪水,旋涡里无数人与兽的尸体团团打转,洪水里闪耀富丽堂皇的颜色,千万人的尸身,他们穿着各色衣裳伸着僵硬的胳膊腿,如丛丛的树枝向她围拢过来……一股大水将她冲向他们,她听到有人凄厉地大喊:“决口啦——决口啦!”

天地玄黄。只有这翻江倒海的洪水,将身淹没。她两眼一闭,也像那些死人一样僵直地伸着胳膊,在旋涡里沉下去,沉下去……

一切嘈杂缭乱都看不见了。沉重清净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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