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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白骨千里(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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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白骨千里

沙亭亭民在凤郡守军的监护下向东行进,终于离开了沙海的边缘,进入到雍州境内。凤郡守军一味催促赶路。沙亭百姓中的老者和妇孺已经开始掉队。沙亭亭民最初对郁郁葱葱的森林和无尽流淌的溪流都十分的惊喜,他们一向以为这都是过路商旅对沙海之外世界的吹嘘,怎么都不能相信可以有无穷尽的清水,以及连绵不尽的树木存在。如果有这样的世界,哪里还需要终生不停的劳作。行进到了第二天凌晨,天空开始下雨,开始的时候只是濛濛的雨丝,下到中午,竟然变成了滂沱大雨。

沙亭亭民开始在雨水中欢呼雀跃。亭民之中的年轻人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雨。不过庆祝雨水的欣喜,立即被凤郡守军打断,逼迫亭民在雨中加紧赶路。

雨水绵延终日,到了晚上才停止。雨水带来的麻烦,很快就让亭民陷入了困顿。官路上一片泥泞,善于在干旱沙漠上生活的骆驼,现在有一半已经开始萎靡不堪。而马车的车毂也不时陷入到烂泥之中。行进的速度明显减缓。

凤郡守军和亭民在泥水中草草铺垫休息一晚。到了第二日早上,雨水又开始下起来,并且更大。走到了中午,也才前进了十里。凤郡的守军开始暴戾,骑在马上诅咒沙亭亭民,连累他们接了这个苦差,在荒郊野外淋雨。守军的皮甲被雨淋湿后格外沉重,更增加了护军的怒火。

干护已经看到有护军用马鞭抽打掉队的亭民。干护心惊肉跳,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沙亭军奴的身份,意味着什么。沙亭在定威郡治下,因此郡簿崔焕对亭民尚怀宽厚。现在进入到雍州境内,凤郡的郡簿蒯茧和护军,对亭民没有任何的交情可言。

通往陈仓的道路在一条漫长的峡谷之内。大雨仍然滂沱不止。官道边的溪水已经变得十分浑浊,水面也在上涨,能够看到水流裹挟着石头翻滚。

凤郡郡簿蒯茧知道,这是一个危险的信息。蒯茧立即下令,抛弃笨重物品,轻装快进,务必要在一个时辰之内,赶到前方五里的香泉台。香泉台地势较高,护军和亭民可在那里休憩,等待大雨停歇。

即便是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阵势的干护,也知道蒯茧的决定是正确的,因为他看到两边的高山之上,有无数的水流在朝向峡谷内灌注,峡谷的官道很快就会被淹没。如果不去往高地躲避,所有人都会被漫延的河流冲走。

干护立即劝说亭民,抛弃车轮腐朽的马车,将车上轻便贵重的东西转移到马匹和骆驼上,或者由人背负。笨重低贱的物事,如犁头、石磨等物,统统抛弃,亭民已经转为军户,这些农具留着也毫无意义。亭民只好听从,扔下了十几辆马车,解了马匹,开始疾行。

队伍明显加快了速度,在一个时辰内到了香泉台。香泉台在峡谷内一片地势较高的平地上,因为土地贫薄,到处是石头,无法耕种,只有一座孤零零的废弃古宅。凤郡护军在古宅内安顿,而亭民只能驻留在古宅之外,忍受天空中无尽落下的水滴。好在地上干涸了许多,亭民对雨水也并不厌恶。可是仍旧有一半的亭民,对家产的损失念念不忘。

干护看着香泉台下的溪流已经将官路漫过,暗自心惊,如果不放弃笨重的马车,现在所有人都已经被洪水冲走。

站立在大雨中的干护,看着周遭黑压压的亭民,一片木然。跟自己一样,离开沙海之后,无论是人还是天气,都对他们十分的刻薄。都说故土难离,其实就是不能去想象今后要面对的险恶。那些未知的险恶,可能将一直等待着他们。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干护心里也开始慢慢的绝望,看向远处大雨迷茫中的连绵山脉,不知道沙亭的百姓能否坚持下去,他自己都无法再忍受这种困苦。

前晚抽打干护和干奢的士官传令,郡簿蒯茧下令让干护进入古宅,说是有事商量。干护顺从地进入到古宅内。古宅里虽然能遮挡大部分雨水,但是破旧的屋顶仍旧有雨水流淌进来。

蒯茧坐在古宅内的一个泥台上,看见干护走进来,吩咐随从退到古宅的大门处,与护军一起等候。

干护不知道蒯茧有什么吩咐。没想到蒯茧并不啰嗦,语气冷淡地说:“现在我们被山洪困在这里,山洪退去后,道路更加难行,我们肯定会失期。”

干护认为蒯茧说得有道理。

“因此,当官道恢复,”蒯茧说,“沙亭四十岁以上、十六岁以下的亭民,留在香泉台。其余亭民,加快步伐。”

干护想了一会儿,“那什么时候回来接这些等待的亭民进入凤郡?”

“我没有说过要回头接他们。”蒯茧的语气轻飘飘的,却让浑身湿透的干护一阵战栗。

“那他们怎么在这个荒岭里活下来?”干护问。

“香泉台到凤郡官道前方有个村落,村落里有几家大户。”蒯茧说,“我们路过这个村落的时候,告知他们,让他们来接留下的老弱亭民。”

“大人的意思是,我们在凤郡也不再等待他们?”干护已经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我必须在十月十二日之前把沙亭百姓送到剑阁,”蒯茧说,“绝不能失期。我们还要从陈仓进入汉中,这一路,半数是栈道,比现在更加艰险。拖着这些无用的老弱,我们到冬至都走不到。”

“可是这些亭民在前方村落里,会不会被纳入户籍?”干护说完,看见蒯茧正在冷笑。

“我本来就应该把这些老弱抛弃,只是想行一个好事,让这些不能行进的亭民有个落处。”蒯茧说,“那些大户,我还得去想办法劝说他们,让他们收纳了这些贱奴。”

“贱奴!”干护愣在当场,“不行,我们即便是军户,也不能与人为奴。况且大人监护我们沙亭百姓去往剑阁,是大人的职守。”

“郡守的军令是护送沙亭亭民到剑阁,不能失期。”蒯茧毫无怜悯,“至于多少人能到,可没有提起。即便只有你一个人到了剑阁交割,我也可以回凤郡述职。”

干护坚持说:“沙亭百姓相互为亲属,我绝不放弃一个亭民。”

“你知道军法里,失期是什么罪责吗?”蒯茧哼了一声,“失期当斩,不仅是所有沙亭亭民,护军也同罪。”

干护这才明白,为什么护军对沙亭亭民如此厌恶和欺凌。

与沙亭龙井的干涸之后一样,干护现在又面临着两个选择:

要么服从凤郡郡簿蒯茧的命令,将老弱交给富户为奴。

要么不肯抛弃沙亭老弱的百姓。但是那样的话,沙亭的百姓全部要失期,而失期的结果是尽数斩首。如果干护现在就做出这个决定,以凤郡护军和蒯茧对沙亭亭民的态度,他们一定会在今晚就将沙亭亭民全部斩杀。凤郡护军也是人,都有活下来的本能。与其失期,还不如以违抗迁徙军令的缘由杀了亭民免罪。

“我需要跟亭民商议……”干护虚弱地对蒯茧说。

“沙亭从置亭开始,所有亭民都要听从于干家的历任亭长,不能有任何的异议。”蒯茧盯着干护,“从前朝开始,沙亭亭长有亭下所有人的生杀大权,根本不必要有任何的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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