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飞星掠日(第4页)
干护也无法辩解。士官对着身边的一个军士说:“两人冒犯宵禁,各自受十鞭。”
军士拥上来,捆了干护和干奢,就要行鞭刑。干奢扭头对着干护说:“叔叔,我们回去吧。”
干护没有回答干奢,他知道,沙亭肯定是回不去了。
干奢和干护各自被绑在马匹上,被凤郡军士用马鞭抽打,一鞭下去,沙亭亭民都纷纷惊呼起来。当抽到第三鞭,崔焕和蒯茧已经赶到,止住行刑的军士。士官向蒯茧告知了缘由。蒯茧没有言语。崔焕劝告蒯茧:“沙亭亭民从没有离开过沙海,还不知道大景宵禁的法度,是我没有告知他们,今天就放过他们吧。”
蒯茧想了一会儿,让军士解开干护叔侄。干奢被松绑后,看着士官,“你叫什么名字?”
士官说:“一个流民,还敢问我的名字?”
“我记得你样貌,”干奢目光尖锐,“你抽我的五鞭,加上我叔叔的五鞭,我日后一定会奉还给你。”
士官大怒,眼睛看向蒯茧,蒯茧用手摆了摆。示意此事到此为止。
第二日凌晨,太阳升起前一刻,沙亭亭民在凤郡百名军士的监护下,继续向东行进。崔焕与蒯茧告辞之后,拉着干护走到队伍末尾的十丈开外。
崔焕告诫干护:“千万、千万不要再提起私逃。你不知道,如今天下到处都有流民逃窜,尤以雍州为甚。雍州的军法,遇到流民,不经禀告郡守,即可就地处置……你知道什么是就地处置吗?”
“大景太平的天下,怎么会有流民?”干护十分不解。
“平民百姓哪里知道天下的局势!天下太平久了,该乱了。”崔焕只是苦笑,“你一路保重,迁徙到巫郡,可能会躲过劫难。”
干护更加疑惑。
“平阳关的信使已经过了定威郡,”崔焕冷漠地说,“匈奴尸足单于正在悄悄集结大军,准备进犯中原,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攻打平阳关。如果这一消息是真的……我和你可能这辈子再也没机会相见。”
干护愣在当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直到崔焕离去后很久,才慢慢地转身,追赶凤郡军士押送下的沙亭亭民。
三百年没有进犯中原的匈奴,已经几乎被景朝百姓遗忘的匈奴,现在又要来了。干护不知道的是,他与崔焕交谈的时候。尸足单于已经率领十万骑兵,围困住了平阳关。而悬挂在平阳关上当年匈奴右贤王须不智牙干枯的头颅,睁开了双眼。
“一颗挂了三百年的头颅,怎么可能会突然睁开眼睛?”张胡对郑茅所言难以置信。
“平阳关郡守郑蒿亲自发送的军文,”郑茅把军文递给张胡,“太傅难道还不相信?”
张胡当然不肯相信。郑蒿是郑茅的族弟,自从郑贵妃受宠,郑茅一路高升到大司马,就开始提拔郑家的势力,郑蒿一个世家纨绔子弟,在洛阳城内声色犬马到了三十多岁,突然就受命镇守大景的西陲边关。张胡当时就极力反对,只是圣上已经不是他当年的学生,开始受了方士的蛊惑,一心炼丹求仙,不再听从张胡的谏言。
张胡见过郑蒿,与郑氏家族里的其他子弟一样,郑蒿也是一个贪得无厌的世族公子,让他镇守平阳关,不过就是给了他不断谎报军情,获取朝廷分拨的军马财物的机会而已。张胡知道,朝廷源源不断运送到平阳关的兵器和粮草,都被郑蒿私下跟匈奴做了交易。那些征派的守军,到了役期,也不能轮换回乡,而是被郑蒿留在了平阳关垦荒,所有的田粮,都进了郑蒿自己的私库。现在郑蒿说匈奴进犯,又说起须不智牙的头颅睁开眼睛,张胡更加觉得荒谬绝伦。
不过张胡立即明白,郑蒿这样做是聪明的。郑蒿知道张胡和文武百官不会相信这个无稽之谈,但是有一个人会相信就足够了。
一个求仙炼丹的圣上,当然会相信干涸的头颅会睁开双眼。
须不智牙的头颅是泰、景两朝流传了三百年的传说,据说所有去过平阳关的人回到中原,都会提起须不智牙在城墙上一直没有腐烂的头颅。甚而十有八九还会说起,在西域流传,当年须不智牙受刑之前,曾对着亲自斩首的前朝泰武帝立下诅咒:
当他再次睁开双眼,就是匈奴骑兵入主中原,尽杀中原汉民的时候。
张胡不知道这句话是否收录在《泰策》中。因为梁显之给他的两册书简,他犹豫了一夜,也没有翻开。他还是决定劝说圣上,让圣上亲自查阅。张胡走出丹室外,看了看天色,现在已经是午时,圣上炼丹已成,出关的时间到了。
丹室的门开了,走出来的是当朝的国师,方士滕步熊,一个让圣上痴迷于修仙的妖人。张胡一直十分后悔,当滕步熊刚刚到达洛阳,在街头卜卦的时候,就该以妖言惑众的罪名杀了他。可是张胡也没有想到,短短一年内,滕步熊就在洛阳城内无人不知,被称作当世神仙。更让张胡后悔的是,他当时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个方士竟然被郑茅进献给了圣上。
圣上当时因杨皇后去世,已忧伤了半年。
滕步熊告诉圣上,他能够探访阴间,将已逝的杨皇后幽魂寻回人世。圣上开始也是不信的,那时候的圣上还并不糊涂。可是当滕步熊在皇宫里作法七七四十九日,和郑茅一起把一个帷帐掀开,显露出一名女子的时候,张胡也不得不承认,这名女子,真的与杨皇后长得完全一样。
张胡知道,滕步熊与郑茅合谋,在民间寻找了一个女子,号称是郑茅的妹妹,然后谎称这名郑家女子是杨皇后转世。接下来,就是郑贵妃被圣上百般宠爱,然后郑茅从一个右军虚衔,当上了大司马。而这个滕步熊,也成为了景朝国师,从那几年开始,圣上就变了。
滕步熊走到郑茅和张胡的身前,拱手向两人深躬,轻声对张胡说:“圣上鹿矫已练成。是大景的幸事。”
张胡哼了一声。
郑茅问国师滕步熊:“圣上什么时候出关?”
滕步熊回头一望,张胡与郑茅连忙跪下,当今的圣上已经穿着一身洁白的道袍走出了丹室。滕步熊迎上几步跪倒,将圣上手中的一个玉净瓶接过,捧在心口。
“老师,”圣上的脸色枯黄,颧骨高耸,声音沙哑,“你知道天下能有几人炼出鹿矫吗?”
张胡摇头,“请圣上现在就移驾南殿,有重要的事情等圣上决断。”
圣上望望张胡,“我入关之前,老师有四根白胡子,现在已经有十七根了,人生苦短,老师就是想不开。”
郑茅连忙上前,“恭喜陛下炼成了天下无双的鹿矫仙丹。”
圣上用手指着郑茅,“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心口不一。你是不是趁我入关炼丹,又惹了不可收拾的大祸?让老师替我整日烦心。”
郑茅连忙磕头,“下臣不敢。”
“走吧,现在就去南殿。”圣上的心情很好,扭头看了看郑茅,“你要是有什么罪过,我就让廷尉周授把你腰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