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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后志关于的几则遐想(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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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是根须,缓缓深入生活土壤、记忆岩层。一旦占领,如小树扎根于旷野沃地,随时间而舒筋展骨,终于长成一团不可拔除、不可替代之浓荫。

我必须写下,因巨大的爱总是挟带恐惧。我害怕失去,故必须书写。若有朝一日,灾厄敲门,不管是我失去所爱或所爱失去我,我们还有地方重聚。

是以,我全心全意以文字造屋,先时间一步。

6

然而,我必须换个角度说,一个现代女性若把全部精神、气力、才赋投入家庭,将家庭视作唯一的成就,是相当危险且遗憾的。

除了少数人天资异禀,能像《玛莎的生活情趣》主持者玛莎,以“家园”为主题另辟蹊径,独创一门“家庭经营学”,自成一番事业之外。大部分茧居在几十平方米空间里的女性会不知不觉隐入牢笼,停止成长。她们的形貌逐渐被时间腐蚀,而心智恰好相反,如被拔除电池的时钟,不早不晚,停在她们进入家庭的那个时刻。

几年后,她们跟不上孩子的成长。这也意味着,她们跟不上瞬息万变的社会。

再几年后,她们只能蹲坐在家庭牢笼里做一件事,那就是:抱怨这笼子吃光了她们的人生。

因此,母职实践与个我生命实践的天秤该怎么摆?值得正视与深思。

7

我能留给儿子的最美好礼物,恐怕就是翔实记录其婴幼儿期成长的这本书了。

生命,就是这么一步一脚印,从脆弱的小婴儿慢慢长成能跑能跳、喜欢发表意见的小顽童。有一天——三十年或四十年后——当他有兴趣回顾生命源头,这书即是船,载他悠游。

我能给自己的最特殊礼物,恐怕就是借由“全职妈妈”角色返回自己的婴儿期。这是奇诡的,若我未亲自照顾孩子就不可能清晰地看见婴儿期的自己。如此说来,我全职投入育婴工作,竟同时呵护了两个生命的成长;一是儿子,一是早已遗失、如今借由血缘羽翼飞回的婴儿期自己。

我的母亲为我保留部分记忆(她让我发觉,其实每个母亲都有为孩子记录、书写的先天倾向,只可惜未文字化、影像化),即使相隔三十多年,当我幸运地捻到一根话头,她即能滔滔描述当年我的样子。然而,我尚未摸清她储存记忆的习惯,亦无法辨认在她脑海里错综复杂的甬道,哪几条可以通过记忆迷宫找到婴儿期的我。她似乎惯用感叹词为钥匙,“啊!”“噫!”之后,纷然倒出一碟、一碗、一罐记忆。虽然少,却是极其珍贵的史料。

时常,我拿母亲提供的材料与儿子比对,赫然看见自己。

这时,我不禁赞叹血缘是一条让人意乱情迷的绳子。

8

感谢一些人。

我的公公、婆婆与孩子爸爸,给予我全部的支持与宽容,能与他们成为一家人是我的福气。隔壁许妈妈(张金莲女士),让我见识到一个母亲的坚毅精神。小民女士,时常捎来鼓励的话语,提振我的信心。老友林和教授、李惠绵教授、杨茂秀教授、黄照美女士及孩子干妈姚文倩,在我近乎息交绝游的育婴生活中,不时灌注关怀,暖我肺腑。联文老同事初安民、江一鲤催促了这本书的完成,一并致谢。

感谢我的八十六岁老阿嬷与六十岁母亲,即使日子苦得像飞沙走石,她们也未从“母亲岗位”叛逃,一路以自己为饼为粮,哺育我们。

她们不识字,她们是寡妇,但她们教我:

在汤里放盐,爱里放责任。

一九九九年二月写于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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