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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婴儿崇拜(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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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婴儿崇拜

很少有人看到《摇篮》而不被深深吸引。

那是印象派女画家莫莉索(BertheMorisot)绘于一八七一年的作品。年轻的母亲坐在摇篮旁,一手托着脸庞另一手轻轻搭在篮边,深情地凝视摇篮里看来即将入睡的小婴儿。她身着亮黑色丝质衣服,微微敞开的V字型领口饰着蕾丝,暗示蕴含奶水的丰腴胸部;棕黄色的长发蓬松随意地盘在头上,慵懒中自有一股喜悦神色。挂在摇篮顶的白色纱帐轻柔地泻下,占去半个画面却不显得沉闷,反而因母亲脸上专注神情的牵引使纱帐宛如世间最柔美的光芒,具有金色阳光的暖度与微风细雨的质感,全心全意拥抱着宁馨儿。

年轻时看这画,眼角微湿。当下觉得,自己这柴头般的身体被不知名的小火点燃了,转身低头看,什么也没,但步履之间却听到衣角处有窸窣的火苗声。

画中,母亲脸上浮着微笑,凝睇的眼神是那么纯洁、坚定且忠贞。是的,忠贞,人们常钻入爱情国度寻找这两个字,看了莫莉索的画,我更相信“忠贞”藏在摇篮里。

欣赏婴儿,是人间至福。

怎么可能那么小?一个婴儿首先打破你的空间感与大小观,那碎片洋洋洒洒造成漩涡,使你迷乱起来。一间五坪的卧室是大还是小?一朵盛放的向日葵是大还是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算大还是小?一阵微风,算大还是小?于是你丧失坐标,从僵化的感官轨道逸出,因而看周遭事物竟有了新的空间感与大小比例;心情也是,放大了一件比绿豆还小的焦虑之事,可是也无限度地重复一朵婴儿微笑在你心中激起的欢愉。

小家伙的毛发茂密,如果别的娃儿的头发可做一管胎毛笔,他的可做半打外加一支唇笔。两道眉毛粗黑,连眼皮上亦散布微毫,如退潮后的浅滩。睫毛紧收未放,像一只敛翅小鸟,静静等待它的季节,时间到了,才要舒翅飞翔。小耳朵宛如刚上岸的贝壳,耳蜗上长了浅棕色细毛,轻轻吹,还会软软地摇曳起来。坏就坏在鼻子,不够挺。还好长得一副大头大脸,田野要是够宽阔,放眼望去,也就不会注意那幢农舍的屋顶是否塌了点儿。

小家伙像爸爸。于我而言竟是惊奇的,如果说长年沉浮于情感险滩,忽然来了一个人,一把拉上岸,因着这份奇缘,那人的脸看起来笑盈盈的像一幅桃花源的话,那么长得像他的儿子活脱脱是一个小桃花源。时而,我的目光忽左忽右瞧这一大一小两个男人,不禁情迷。命运再怎么像一团纠缠的毛线球,它自有一套穿针引线的织法。像个守承诺的老祖母,抖着手打毛衣,该你一件毛背心,不是今年就是明年,不是明年还有后年,她会给你,漂漂亮亮的。

看过小家伙的人都说:这小孩成熟,不像刚落地的。

母亲说,婴儿脸上的五官只是粗坯,做妈妈的要是不满意,趁着“月内手”(坐月子期间)好好帮他捏塑。嫌鼻子塌,就多捏鼻头,要是下巴短,拉一拉就好了。她与阿嬷都相信,坐月子女人的手有神力,能使平庸化为俊美,点石成金。

虽然,婴儿像一座宝藏,每分每秒带来新的惊奇;虽然,母爱也像奶水汩汩而来,但是,若无资深老母在一旁协助,我们两个新科父母一定会呆若木鸡地趴在小家伙旁,瞪大眼睛、聆听“圣旨”(哭声),却不知从何开始伺候他?

以前听说新手父母常跟着婴儿一起放声大哭、心中颇有看轻之念,现在才体会婴儿可不是好惹的。

本来就是啊,生命要一寸寸成长,吃喝拉撒睡,哪一件是好惹的!

◆奶

小家伙出院时,每次喝奶可达七八十毫升,每日喝牛奶五六次,母奶则不定,一有胀奶现象就请他吮吸,所以很难估算一天的食量。我虽希望完全喂母奶,但出院次日即因伤口发炎需服药一周,为了慎重,暂停喂母奶;再加上奶水不够丰沛,所以采取混合喂哺,母奶与牛奶的比率约各半。他不挑食,两样都接受,倒是省得我操心。只要肯吃,就会长大,小孩愿意多吃一两口,对母亲而言都是欢喜的。

说不定因为出生时出现喂食困难,所以才特别珍惜“吮吸”的感觉吧!

我问阿嬷,以前的初生婴儿在母奶尚未分泌时吃什么?

“黑糖水,”她说,“黑糖加开水,用汤匙喂。”

是啊,旧日农村完全没有奶粉、奶瓶、奶嘴、消毒蒸锅、纸尿布、酵素沐浴精、婴儿香皂、湿纸巾、爽身粉……彼时的育婴用品真是符合环保。

“你大伯婆会帮我采珠仔草,洗干净,放在大碗公里用石头捶出草汁,跟水一起煮滚了,加一点黑糖搅一搅,就这样喂啊!”阿嬷说。

即便到了我这一代,还是如法炮制,等母亲的奶水来了,才改喂母奶。我们家中手足五人,都是吃母奶长大的。

然而,时至现代愿意喂母奶的妈妈似乎不够多,从近三十年来以母乳哺育婴儿的比率急遽下降可见端倪。每个妈妈都知道母乳比奶粉好,但每个人也都可以找到理由不方便喂或懒得喂或无法喂。

“一定要喂!多喂一天算一天,多喂一月赚一月。”这是我给自己的最高指示。原因无他,母奶是随着婴儿诞生才会分泌的玉液琼浆,换言之,这是上天给婴儿的食物,除非情况特殊,否则,一个母亲没有资格擅自丢弃如此珍贵的食粮。

每个婴儿都像上帝的扩音器,尤其三更半夜时。

喂母奶的妈妈们都体验过,一听到孩子哭声即会强烈胀奶,常常来不及处理,宛如泉涌的奶水已濡湿衣服,大热天的,胸前一片黏搭,极不舒爽。尤有甚者,只要动念想到孩子,奶水亦汩汩而流,胸口胀痛,如压着两丸铁球的“女西西弗斯”。

鼓励喂母奶的相关单位总以省事(不必清洗、消毒奶瓶)及省钱(不必买奶粉)等宣扬喂母奶的好处,其实,如果不是做母亲的坚持要给孩子一份健康与疼爱,喂母奶哪有牛奶简便。

记忆中,童年时我们都曾被母亲“抓”到房间里吸奶——当她胀奶,而初生的小娃娃根本不饿时。我仍记得她脸上的疼痛表情,以及经过“童工”吮吸几分钟后那如释重负、微微吁喘的适意之惑。

当婴儿的自动奶瓶,也不是件容易事啊!

我与小家伙是幸运的。我辞去工作,在家舒舒服服地随他的意供应母奶,那些在产假后必须回到工作岗位的妈妈,即使非常乐于继续喂母奶,也因欲振乏力而逐渐干涸。那是事实,如果一个妈妈躲在臭气冲天的厕所挤母奶,脑子里又急又恼,一会儿浮现主管视她为“哺乳动物”的轻蔑表情,一会儿担心开会的报告还没写完,又想到待会儿得走一个街口向某餐馆借冰箱冻母奶,一走神眼看奶水弄湿衣服不禁咒骂自己笨得要死,门外另一个急着用厕所的人又不耐烦地捶门……不快乐的情绪感染了奶水,那蜜奶像个极害羞的小天使,听到妈妈在抱怨,知道自己不受欢迎,头低低地就走了。终于,奶水一滴也不剩。

走了,永不再来。

无法期待我们的社会拨一点温柔的角落给女人、给一个想要做好分内之事的妈妈。然而不管何等艰辛,即使必须用吼的、用骂的,也要帮自己挣出一点时间、空间,挤几瓶母奶给小宝宝喝。因为,别的事儿可以等,小婴儿不能等,他要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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