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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细胞对话(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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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的爸爸比我理智,或者应该说,因为他尚未面对面地“认识”那个睡得很香甜的小生命,所以容易理智。不论如何,他的态度让我渐渐放松下来,试着鼓起每个人身上都有的那份本能:以乐观、愉悦的意念“看到”事情正往好的方向走。

生命,是伟大的偶然吧!

据胚胎学家研究,大约近百分之四十的胚胎在着床前即流产,半数因染色体异常,其余的原因不明。能够安全着床,端赖胚胎的生长速度与子宫内膜发育速度能否一致;胚胎的生长速度受各种生长因子及本身的预定程式控制,而子宫内膜的发育速度则由卵巢荷尔蒙主导。着床成功的关键在于两类细胞间的对话是否和谐。这意味着,生命必须从和谐中开始,唯有甜言蜜语的“细胞对话”才能启动闲置已千百年的那颗小行星。

然而,谁也无法保证小行星的旅程是否一帆风顺。

第三次打电话,接电话的护士说报告已经回来了,“正常,男生”,她以毫无情感的声音宣读,我还想问一两个问题,她不搭理,粗鲁地切断电话。但我不像以往会因对方无礼而生气,这刹那,我的心完全被喜悦充满,只属于我与小家伙,无暇理会其他事情了。

感谢创造之神!如今我理解,每一个平安成长的生命身上,都有你的大祝福!

【密语之三】

在窗口的小童想:

“暴风雨在海面垦荒了,他们会用斧头砍伐巨浪吗?逃跑的红嘴鱼会不会躲到我的床底下?”

没人知道她在坏天气时就想离家出走,带着新发明的美丽咒语。

*

我曾经也是个婴儿,但怎么也记不起那模样。

没有镜子的关系吧,乡下老厝很少悬挂镜子,就算有,也避免让婴儿看见,说是照到的话,这孩子长大就爱说谎。

想来,是怕婴儿太早掉入实相与幻影的漩涡,发现有“两个我”存在吧!

多少次沿着记忆流域溯游,总无法回到源头去看清自己怎么伸出小手小脚到这世上来的。只强烈记得那一路雾景——湿润的、忧伤的、想要流泪的情怀缠着我、伴我成长。没人惹我,也谈不上什么委屈,但我就是想一个人静静地流泪。厝边邻居还记得:“你小时候很爱哭,动不动就哭!”

也许,幼儿身上带着特殊智慧,能看懂自身命运,故有出乎常人的情感流露。等到大了,忘记命运全集上的内容,傻乎乎地以为喊天天会应,叫地地会答。

行至中年,回想三十多年来阅人历事,故事的架构、脉络都清楚了,此时若能与婴幼儿期的“我”对话,想问她:“你已在命运簿上看到一生起伏,苦多乐少,为什么还选择活?”她会转动晶亮的眼珠,吐出乳香味句子:“人生,像长江夹泥沙而下,不活,就没有机会筛到沙金。”

“筛到了吗?”如果我问。

“那得问你呀!”她会这么答吧!

小时候,很爱趴在客厅窗口看,个子小,得垫个板凳。也不知道为什么喜欢这么做,窗户边就是大门,乡下习惯白天都是敞开大门的,出去即是宽阔的大稻埕,依随四季晒着稻谷、稻草、棉被、萝卜干或一群毛头的涂鸦画。若说大稻埕上有什么引人事物,直接出去便是了,何必趴在窗口转动小脑袋瞎忙?

也许,透过长方形窗户望出去的世界是不一样的,有偷觑、窥伺的神秘感,我看到他人的活动,而别人看不到我。由此,无形中提升自己的位阶,仿佛进入掌控命运之神的书房,嗅一嗅字纸篓内的废纸余墨,也懂了一点点天机。

如果站在窗台上——趁大人不在客厅时才能冒险一试,望得远远的,是辽阔的稻原及位于视线终点处的群山。我喜欢在雨天时爬上窗台,就这么望着,哼几句歌或轻轻摇晃身体,窗外的世界也晃着,仿佛一个极胖的人跟随一个蚂蚁似的小人舞动,那种感觉非常美妙,人生再艰苦,只要生活中还有这种时刻,也足以恢复疲劳。

我记得我向往离家出走,既不是家庭冰寒抑非无人宠爱。像一种引力,在山峦背后、月亮侧脸,或藏于湛蓝海底,不时以潮涌的旋律,呼唤它的族裔:站高些,望远些,走出来!

如今想来,十五岁那年独自离乡便回不了家,大约是应验幼年起即储存的离家意念吧!

偶尔,我会想起那个趴在窗口的小童,因她对未知世界的期盼与友善而眼角微湿——我们在成人世界学得最多的是对世界的敌意以及把生命勒得伤痕累累。我想擦干眼泪,回到那一个下雨天的童年,从背后拍拍她的肩膀,指着自己的肚子告诉她:“路非常不好走,可是,瞧!我也走到这一步了,一个婴儿!”我懂她的美丽咒语,小孩呼唤另一个小孩,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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