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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喂食困难(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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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喂食困难

除了至亲,我们并未惊动太多人,少数几位好友也是电话报平安而已。生产固是大事,安然度过后,就变成芝麻绿豆不值得张扬,自家人忙进忙出就是了,无须把病房弄成友谊校阅台。

按照婴儿室喂奶时间表,早上八点多我即下楼去喂奶。虽然奶水未来,伤口也还疼痛,但我坚持一定要亲自抱他、喂他;再者,分隔了一夜,也是想念的。

婴儿室大约有四五十个高架蛋型婴儿箱,每个初生婴儿被裹得只露出小脸蛋,安安稳稳置于箱内,前头嵌一纸,男的用蓝色,女生以粉红色,载明母亲姓名及出生时间、体重。虽说有点不敬,但看来真像百货公司的物件寄放台,一格一格的,便于管理。

每个医院的婴儿室应是唯一汇聚喜悦的地方吧,除此之外皆是刀光剑影,充满刺耳的生死搏斗之声。每逢到了婴儿室探望时间,粉红布幔拉开,即有一群人如被玻璃墙吸住般,鼻子、嘴巴贴住玻璃,张大眼睛看那些婴儿。不仅看跟自己有关的那个,也兴致高昂地瞧其他小娃儿,随即展开选美、评鉴会,比大小,比肤色,比头发疏密、鼻子挺塌、嘴巴阔窄、耳朵厚薄、眉毛浓淡、人中长短、额头高低,最后再做总结:前日多产男婴,昨日多产女婴,今日一半一半。

每回到医院产检,我最喜欢看那些“看婴儿的人”,男女老幼合起来就是一幅社会缩影。有的看来像劳工阶层的年轻爸爸,腰系B。B。Call,脚趿最俗气的白底蓝带拖鞋,喜获麟儿(或明珠)的笑容里透露担子的沉重;有阿嬷级的本省欧巴桑,戴金项链、金手镯,福泰的样子像子孙遍布台湾头尾,她走过之地立即变成娃娃园。有的应是小公司老板,西装笔挺,一头油发,浑身古龙水味,一面叽叽喳喳打大哥大“按捺”客户,回过头来瞟几眼婴儿,又谨慎退后几步,嘀嘀嘟嘟叫小李到中和仓库调货。事业生猛,“做人”成功,典型的台湾经济奇迹代表人物。

观赏婴儿,鲜有人不微笑。那过程似从冬季滑入初春,眉头纾解,嘴角轻轻**出去,发出温柔叹声,用的语言都是灿亮、飞扬、愉悦的。难怪一群人看得都不想走,因为婴儿诱发人内心最美好的部分,每个人流淌自己的真与善,如一湾清溪,一群人聚起来,丰沛成大江大河,沉浸在集体共感里,像被暖阳丽景环绕,上瘾似的,嘴上说:“走啦走喽!”心里却想:“再看一会儿!再看一会儿吧!”

婴儿对成人社会的启示,或许即是“复原”,把被败坏的世俗社会弄得像黑抹布似的心软化、漂白、洗净而恢复至无邪纯真状态。然而那时刻何其短暂,布幔一拉上,又纷纷变回干巴巴的黑抹布,塞满大街小巷。

护士从箱型**抱起小家伙连同一瓶牛奶交给我,此时亦有几位妈妈进来准备喂奶。我们各在喂奶室找个座位,解衣让新生儿学习吮吸母亲**,以便刺激奶水分泌。

我轻声对他说:“早哇,我是妈妈,你睡得好不好?有没有哭?不要怕,妈妈在这儿,妈妈喂你吃奶奶。”

他还睡着,似乎也要醒了,眼睛眨了几下又闭着,裹在包巾里的小手微微地动,好像知道妈妈来了。我忍不住深深嗅闻他的味道——生命诞生第二日的香味,没有一位香水大师调得出这味儿,感觉像在有雾的暖春季节,躺在一条铺满柔柔软软花瓣的小径上,吮着温热、香浓的乳汁,而远处山坡传来羊群经过的铃声。这味道不易调制,因为它叫“深爱”。

他很快含住**,用力吮吸几下。由于尚无奶水,改喂牛奶。他倒不排斥,吸得甚勤。先前听说有的婴儿会认奶嘴、**,只肯择一,使得产后三四天才分泌奶水的妈妈无法直接喂奶,必须挤出奶水用奶瓶喂才行,增加不少困扰。小家伙这么不挑嘴,让我放心不少。

他吸得很卖力,不过牛奶量好像没减少。同来的妈妈们已喂毕纷纷离去,只剩我与小家伙。一位护士过来协助,她告诉我他吃得较少,出生到现在吃过两次,各十五、二十毫升。她说她会帮我喂他,要我回房休息。

中午再去喂奶,小家伙还是吃得很慢,喂了一个钟头仍然没吃多少。晚上,婴儿室打电话到病房,说小家伙“喂食困难”,已请小儿科医师看过了,现在送到观察室,叫我们去办手续。

恐惧袭来,我忍不住掉泪。

【密语之六】

我忍不住掉泪,隔着婴儿室的玻璃。

玻璃墙内,一名身穿粉红色工作袍的小护士怀抱小婴儿喂奶。几步之遥,有一婴放声大哭,她抬头看一眼,继续喂奶。婴儿室只她一人,那婴儿便无人搭理,哭得哀哀欲绝。

你有各式各样的婴儿小手套及脚套。结果,你让它们都饿扁了!因为,你非常有个性地拒绝戴它们。妈妈只好尊重你喜欢把自己的脸抓成小花猫的癖好。

那是十多年前某个初秋凌晨时分,我在滨海公路附近一家医院,母亲因车祸被送到那儿,仍在加护病房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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