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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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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壁纸上的花架太细,上面悬的玫瑰花却太重;此外,壁纸还有部分脱落,风一吹就上下扇动。风从哪来并不明显,因为小窗户不仅深锁,而且看来是打从本世纪初工厂出来就直接安装在这里,从来没打开过。附有抽屉的柜子上摇摆的镜子乍看之下还算给人些安慰,实则不然。镜子可以任你轻易地转360度,但却模糊得照不出东西来。镜子上卡着一张去年的厚纸板日历,折成4折以控制胡乱旋转,但对增加清晰程度当然是毫无作用。

柜子上的四个抽屉中有两个打得开,第三个打不开是因为没有把手,而第四个打不开是因为它根本不想被打开。黑铁制的壁炉上垂下来的红色皱纹纸,因为时间的关系已经变成咖啡色了。挂在上面的版画是半裸的维纳斯正安慰着几乎**的丘比特。格兰特心想,在这种天气里,如果寒冷没有腐蚀进他的骨头,这张版画也不会放过他。

他从小窗户往下看,看到小港口及港边一排渔船在灰色的大海里无聊地撞击防波堤;灰雨拍打着地上的鹅卵石,他想起克努客厅里壁炉中烧燃的木头。他不经意地想着,也许上床睡觉是让自己尽快温暖的方法,但再看一眼那张床,他马上就不想这么做了。床像盘子一样薄,加上罩在**白色蜂巢状的棉质床罩,显得更像盘子。角落放着一块折叠工整,适合婴儿摇篮的火鸡红棉被,上面印着一组最精致的铜门把,是格兰特之前未曾有幸看过的。

格拉达饭店,通往提南欧岛的门户。

他下楼去,在起居室拨弄着冒烟的火。有人把午餐的马铃薯皮丢入火炉里,所以不管他怎么拨都不成功。他不由怒气上升,使尽全力拉铃。墙上某处的电线疯狂噼啪乱响,但铃声却没响。他走进大厅,只听到风从前门底下钻进来,发出“咻!咻!”的声音;他从没有过——即令在苏格兰场最风光时——这么死命喊叫,非得到回应不可。一位年轻的小姐从柜台后冒出来,瞪着他。她的脸看起来挺像圣母玛丽亚,双腿和上身一样长。

“你在吼什么?”她问。

“没有,我没有在吼,你听到的那个声音是我的牙齿打颤。在我的国家,客厅里的炉火是设计来放出热气,而不是消耗废物的。”

她看了他好一会儿,好像要把他的话翻译成更容易理解的语言,然后走过他身边去看看火。

“噢!天哪!”她说,“这样不行,没有用的,你先坐着,我帮你弄点火来。”

她走开了,回来时用铲子铲着厨房里几乎是大部分的火星。他还没来得及将火炉里的残渣和蔬菜清干净,这位小姐就将炭火倒下去了。

“我马上弄些热茶让你温暖些,”她说,“托德先生现在正在下面码头处理船上的东西,他马上会回来。”

她安慰道,仿佛饭店的老板一出现,屋子马上会温暖起来一样。格兰特理所当然地认为,她是在为饭店未对客人给予正式欢迎而感到抱歉。

他坐着看厨房拿来的那团火因开始燃烧到那堆马铃薯皮而逐渐失去火星。他尽全力想把那堆湿黑的东西扒出来,好让这团火有一点空气,但那堆东西却粘在那里动也不动。他看着火光逐渐消失,只有流动的风把屋内空气吸进烟囱时,才有几星红光在黑色的木炭上窜来窜去。他想穿起风衣在雨中漫步,那应该是蛮愉快的事。不过他一想到待会儿有热茶可以喝,还是决定不出去了。

看火看了将近一小时茶还没来,但老板托德先生从码头回来了,旁边跟着一名穿水蓝色毛衣的男孩推着装载大纸箱的独轮手推车。他表示了欢迎,说起通常每年这个时候不会有客人来,所以他看到格兰特下船时,心想他可能是要住岛上某人家里,来这里采集歌曲什么的。

他说到“采集歌曲”时的语气,疏离到近乎评论边缘,因此格兰特断定老板并不是本地人。

格兰特问他时,托德先生说,不,他并不是本地人。他在低地那里还有间不错的商务小旅馆,不过这间比较合他自己的品味。看到客人脸上惊讶的表情,他补充说:“坦白告诉你,格兰特先生,我已经厌倦了那些老是敲柜台的人了;你知道的,好像一分钟都不能等的人。在这里不会有人想敲柜台,今天、明天、下星期,对这些岛民都一样。我也偶尔觉得快疯了,就是有事等着完成的时候,不过这里大部分的日子都很安静、很悠闲。我的血压已经降下来了。”他注意到火,“凯蒂安给你的这个火实在是太糟了,你最好到我的办公室来取暖。”

此时凯蒂安把头从门后伸进来说,从刚才到现在她都一直忙着烧开水,因为厨房的火不够,格兰特先生介不介意把午茶和下午茶并在一块?格兰特不介意。她走开去准备下午的饮食时,格兰特跟老板要求喝一杯。

“我前任经营的时候,地方官就把执照取消了,我还没拿回来呢!我打算下一次再申请,所以现在不能卖你酒。事实上,这整个岛上根本没有半张执照,不过如果你来我办公室,我很乐意请你喝杯威士忌。”

老板的办公室很小,热气令人几乎透不过气来。格兰特满意地品着这个烤箱似的味道,喝着老板奉送的低劣纯威士忌。他拿了张椅子坐下来,然后对着面前的火焰伸展四肢。

“那么说你不是这座岛的权威人士?!”格兰特说。

托德先生笑一笑:“某一方面我算是,”他促狭地说,“但大概不是你说的那方面。”

“如果我想要了解这个地方,应该去问谁?”

“嗯!有两个权威,海斯洛普神父和麦克凯牧师。整体来说,也许问海斯洛普神父比较好。”

“你认为他比较博学?”

“不,就博学而言,他们平分秋色。但岛上居民有三分之二是天主教徒,如果你去找神父,只会得罪岛上三分之一的人口,而不是三分之二。当然,长老教会那三分之一比较难对付,但纯就数量而言,你最好还是去见海斯洛普神父。反正无论如何,就是去见海斯洛普神父比较好啦!我自己是个异教徒,所以两边的人都视我为异类。不过,海斯洛普神父赞成我去申请执照,而麦克凯牧师则是抵死反对。”他又笑了笑,然后再把格兰特的杯子斟满酒。

“我想,神父应该是宁可这些东西公开贩卖,而不是私下交易。”

“没错,就是这样子。”

“有没有一个叫查尔斯·马汀的人来这里住过?”

“马汀?没有,我经营的这段期间没有。不过如果你想看住宿登记簿,它就摆在大厅桌上。”

“如果旅客不住饭店,那他有可能住哪里?那种出租的房间?”

“不会,岛上没有人出租房间,岛上的房子都太小了。他们可能住海斯洛普神父或牧师那里。”

凯蒂安来通知说他的茶已经泡好在起居室,此时格兰特一度冻僵的血液已经自由流动起来,而且也觉得饿了。他期待在“野蛮世界的文明小绿洲”吃的第一餐不会是鲑鱼或鳟鱼,因为在过去的八九天里他已经吃得太多了。但是如果刚好是一片烤鳍鱼他也不会嫌弃,烤鳍鱼配上当地的奶油该很不错。不过,他比较希望吃龙虾,因为这个岛正是以龙虾闻名;而如果当真希望落空,那鲜鱼浸过燕麦再煎煎也不错。

令他吃惊的是:他在这个快乐之岛的第一餐,居然是几片在亚伯丁草草泡过浸料的橘色熏鲑鱼,格拉斯哥制的面包,爱丁堡某家工厂烘烤的燕麦饼,而且未再加热,丹地里某工厂生产的果酱,再加上加拿大的奶油。唯一当地自产的是一块单调得像苏格兰布丁的玩意儿,没有味道或香气脆白脆白的。

客厅里没有灯罩的灯比下午灰色的天光更不易引起食欲,所以格兰特只好逃回他自己冷得要死的小房间。跟饭店要求两瓶热水,并向凯蒂安建议说,既然他是这个饭店唯一的客人,她应该将其他房间的棉被拿来让他用。她以地道凯尔特人的愉悦做这件不合常规的事,将所有棉被堆在他**,然后自己则笑得快窒息了。

格兰特躺在**,身上盖了五条薄薄的棉被,棉被上再盖自己的外套和巴巴利防水外套,然后假装这是一条很好的英国鸭绒被。当他身体渐渐变暖时,他清醒地意识到这整个房间弥漫着体内血液快要冻僵的寒冷。这又是件可笑的事情,突然他开始笑了起来。他躺在那里一直笑、一直笑,好像一年没有笑过了一样。笑到眼泪都流出来了,笑到他累得再也笑不出来了,然后筋疲力竭地躺着,觉得很清静、很快乐,在那五条各式各样的被盖之下。

他想,笑一定会对人的内分泌产生很大的影响,因为一种幸福的感觉如赋予生机的浪潮般在他身上涌动着。尤其如果取笑的是自己,效果也许还更明显。取笑自己和这个世界间的荒谬性。往提南欧之域,而先到格拉达饭店,这整件事就有其荒谬性。就算岛屿能供应他的只有这个饭店,他也认为不虚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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