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第3页)
老优格似乎处理每件事都非常形式化。
“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在尤斯顿时,他走过走廊曾看见马汀的卧铺内有另一个人。他没看见这人的脸,因为当时门半开着,而马汀正面对着他,因此他唯一注意到的是马汀正跟另一个人讲话。他们似乎非常快乐而且友善,他们在谈论抢饭店的事。”
“什么?”
“你知道?那个验尸官的反应也是‘什么?’。铁路服务员说他们在谈‘抢凯利’的事,而既然没有人会去抢那支叫凯利的足球队,那这个凯利一定是家饭店了。似乎苏格兰的饭店不是叫瓦佛利,就是叫凯利桃尼恩,大部分人简称为‘凯利’。但他说他们只是在开玩笑而已。”
“这就是他所看到的送行?”
“对啊!就这样。”
“也许这根本不是来送行的人,只是在火车上偶遇的朋友而已,可能是看到卧铺外的名字,或经过他身边时认出来的。”
也许是这样。但如果真是如此,这个朋友隔天早晨应该会再度出现才是。”
“不尽然!特别是如果他的车厢比较远,而搬动尸体又是如此地谨慎,因而我很怀疑有哪位乘客知道有人死了。同时就我所知,救护车是在整个车站的旅客全部离开后很久才来的,因为救护车到达时,我都快吃完早餐了。”
“是的。不过卧铺服务员说他之所以认为另外那个人是来送行的,是因为那个人衣帽整齐。他说,大部分人去火车上的咖啡座都是不戴帽的。乘客一到他们的卧铺,第一件事就是把帽子挂到挂钩上去。”
“提到卧铺上的名单,他这个卧铺是怎么订的?”
“用电话订的,但他自己来拿票,至少来拿票的人是一个瘦削黑发的人,他是一个礼拜前预订的。”
“好,你继续说有关优格的事。”
“有关谁?”
“有关那个卧铺服务员。”
“他说火车离开休斯顿约20分钟之后,他走去车厢收票,当时马汀人在洗手间,但他卧铺的票根和通往史衮的去程车票预先放在镜子下的小柜子上了。他把票收了,并在旅客名单上划掉他的名字。在经过洗手间时,还敲敲门问:‘你是七B卧铺的客人是吗?’马汀说是。服务员说:‘我已经收了你的车票了,谢谢!你明早喝茶?’马汀回答:‘不用了,谢谢!晚安。’”
“这么说他有回程票?!”
“有,他回程的那一半放在皮夹里。”
“那么这事似乎就非常明显了。没有人来询问关于他的事或认尸,可能因为他是出来旅行,没有谁预期他会很快回来。”
“可能就像你说的这样,加上消息的传播有限,我想就连他的家人也不会大费周章在英文报纸上发布他的讣闻,也许他们只在有人认识他的地方报纸上刊载意思意思一下而已。”
“那验尸官又怎么说?”
“呃,还不是一样。死前吃了一点东西,胃里有大量的威士忌,血管里也有一些,够他身体受的了。”
“完全没有提到他是一个酒鬼?”
“噢,没有,没有提到诸如此类的堕落情况。头和肩膀之前受过伤,除此之外还是个健康的人。但不算很强壮就是了。”
“确定他之前受过伤?”
“是的,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是说跟他这次的死亡没有关系。他曾有过头骨破裂,锁骨也曾经断裂。如果我问你,为什么这么简单的案子会引起你这么大的兴趣,会不会不礼貌或太唐突?”
“那么,就帮助我吧!警官。如果我知道为什么,我会告诉你的。我想我是愈活愈回去,愈像小孩子了。”
“我倒觉得比较像是你觉得无聊了。”威廉斯同情地说,“像我,我从小在乡下长大,从来不会想去看草生长,乡下一直是个被高估了的地方。在乡下事事都很遥远不方便。我想一旦你的小溪开始流动了,你就会完全忘记马汀先生这档子事了。我们这里现在是倾盆大雨,所以你们那边大概不久就会有雨了。”
事实上,当天晚上突利谷并没下雨,但却有其他事情发生。在持续的寒冷里吹起了轻微的风,既柔软又温暖;阵风与阵风间的空气显得潮湿且厚重;地面湿滑,雪水从山顶上流下来填满了河床;竞相奔驰的黄泥水带来的鱼儿跳过暗礁,在石头与石头间迎着倾注的水势向上溯源,阳光下闪着一亮一亮的银色。派特从装虫子的盒子里拿出他珍贵的发明(盒子里还有他自己的分格),非常正式而且仁慈地交给格兰特,就像校长颁证书给学生一样。他说:“你会好好照顾它,是不是?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做好的。”这东西就像他妈妈说的,是某种很可怕的东西。格兰特心想,这东西看来蛮像女人的帽子,但是他很清楚他是由众多人中被遴选出来,作为唯一配得上这项荣誉的接受者。因此,他怀着适度的感激接受,小心翼翼地把这个怪鱼饵收进自己的盒子里,希望派特不会监督他使用。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每次他要挑选新虫儿时,就会看见那个可怕的东西,心里随即涌起一股暖意,只因为他的小外甥对他的肯定。
他花了好几天的时间在突利谷,面对着黄褐色的旋涡,心里既愉快又轻松。河水像啤酒一样清澈,上面还有白色的泡沫,水的流动听起来像音乐。他的日子过得惬意无比。潮湿柔软的空气形成露珠,滴在他斜纹软呢的衣服上;榛树树枝上的水则流入他的颈背里。
几乎一整个礼拜,他脑子想的、口中说的、嘴里吃的都是鱼。
然后,有一天傍晚,在吊桥下他最喜欢的池塘里,他的安心与满足被打破了。
他在水里看到一个人的脸。
在他的心脏还没出来之前,他就意识到这张脸并不存在于水的表面,而是在他的眼睛里。那是一张死白的脸,有着轻率的眉毛。
嘟囔着骂了句,然后对着池塘远处狠狠地抛出钓竿。他和七B已经没瓜葛了。过去他在对七B的情况全盘误解下生出对七B的兴趣。他认为七B和他一样深陷恶魔的罗网里,为自己勾勒出一张完全荒谬的七B图像。结果七B的卧铺隔间里,酒徒的天堂不过是倾倒的威士忌酒瓶。他不再对七B感兴趣:他只是一个非常平凡的年轻人,身体健壮却可怜地在一次夜车旅程中以一种相当没尊严的方式结束了生命。他摔倒后用手和膝盖挣扎攀爬,直到断气为止。
“但他写了这几句关于天堂的诗。”一个声音从他的心底升起。
“他没有,”他对着从心底升起的声音说,“没有一丁点证据证明他写了这些诗句。”
“还有他的脸,一张不平凡的脸,这是一张一开始就征服了你的脸,早在你开始思索他的天堂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