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一人之下 海瑞和张居正(第1页)
第18章一人之下:海瑞和张居正
一
正统十四年,明英宗朱祁镇亲征瓦剌,二十万大军全军覆没,连皇帝都成了敌军的俘虏,史称“土木堡之变”。
消息传来,北京在经历了短暂的恐慌之后,以于谦为首的大臣果断拥立郕王朱祁钰登基称帝,是为明代宗,并且召集各地军队守卫北京,打退了瓦剌人的进攻。
蒙古人退兵,瓦剌的太师也把明英宗送了回来,过了八年,不甘寂寞的明英宗发动“夺门之变”,推翻了弟弟明代宗,第二次当上了皇帝,改元“天顺”,还杀死了北京保卫战的功臣于谦等人。
关于明英宗朱祁镇,按照一些书籍对他的描述,大伙儿对他的印象就是“打败了一场仗,杀错了一个人”,但晚年能废除殉葬制,可见虽不是个好皇帝,但能勉强算作一个好人。
其实,历史上的朱祁镇是荒唐无耻的,因为他贪生怕死,就当了瓦剌军的带路党,在大同城下叩关叫门,大同守将郭登忠于职守,不肯开门,朱祁镇便怀恨在心,复辟后将其问罪流放;他还平反了奸宦王振,为瓦剌太师也先立祠建庙,寒了多少忠臣义士的心;他重用锦衣卫逯杲、门达,推行特务统治,连在瓦剌保护他的袁斌都被诬陷下狱、险象环生;他在荆襄流民问题上处置失当,酿成百万流民有家难回、生计无着;他轻信阿罗出“换道入贡”的谎言,放对方进入河套,造成了困扰明中后期的“套虏”之患;他开设抚顺关马市,导致建州女真坐大等。从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来看,他非但不是好皇帝,也不是什么好人,一个堪比宋徽宗一家的吉祥三宝,就算把中国历史上的所有皇帝排个号,朱祁镇都可以稳居倒数前三。
到了天顺八年,明朝在朱祁镇的统治下已衰弱不堪,套虏频频入关抢掠,建州女真蠢蠢欲动,荆襄百万流民爆发起义,俨然一片末日景象,如果真让他继续活下去,明朝很有可能和元朝一样百年崩亡。
幸亏明英宗驾崩,他的儿子明宪宗朱见深继位,开始了救亡图存之路。
这里多提一句,《明史》称明宪宗本名朱见濬,后改为朱见深,误。按《宪宗实录》记载,朱见深才是明宪宗的本名,等他当了皇帝,就改为了朱见濡。其实真要较真的话,明宪宗叫朱见濡才对,只不过因为《明史》毕竟是正史,朱见深这一名字影响深远,为了方便起见,咱们书中只好将错就错了。
现在很多人喜欢把某条野史故事套在明宪宗头上:明宪宗最宠爱的万贵妃,因自己生不出来孩子,就逼其他怀孕的妃子堕胎。朱祐樘(明孝宗)刚怀上时,万贵妃就让太监张敏溺死他,可张敏动了恻隐之心,放了这对母子一马,还和一群太监宫女把朱祐樘秘密抚养长大。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张敏才告诉了明宪宗真相,事后朱祐樘的母亲纪氏就被万贵妃毒死了,张敏也吞金自杀。
因为这个故事被写进了《明史》,很多人就据此认为,明宪宗为了万贵妃不理朝政,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这不是昏君是什么?然而,现在我们可以考证出,这个故事最早出自万历年间于慎行编的《谷山笔尘》,按照作者于慎行自述,这是他从南京的一位老太监那里听来的,可此时距万贵妃去世已105年,从一个南京老太监处听到了一百年前北京发生的宫闱秘事,这个可信度你们可以自己掂量。而这个故事再一次丰满是到了明末的《胜朝彤史拾遗记》,而这本书的作者毛奇龄也参与了《明史》的写作,他就把这个故事写了进去,这件事有多不靠谱呢?就连后来乾隆看了这段,都觉得这个事编得也太扯了吧。
《明实录》中的记载是,内阁首辅商洛在奏章上称“重以贵妃殿下躬亲抚育,保护之勤,恩爱之厚,踰于巳出”。意思是朱祐樘被万贵妃抚育过一阵子,对他比亲儿子还要亲。满堂大臣对万贵妃的印象也是“莫不交口称赞,以为贵妃之贤,近代无比”,可以说在当时的人眼里,万贵妃从来不是什么善妒祸国的妖妃,而是一个群臣以及都城士庶都交口称赞的贤妃。
可《明史》的编修官放着《明实录》和《继世纪闻》这种一手权威材料不管,非要相信一个一百年后南京老太监的话,这册史书的质量咱们就可想而知了。而令人遗憾的是,《明史》这种不负责任的写法影响了好多人,甚至包括一些业内的专家学者,让原本功勋赫赫的明宪宗始终没能得到他应有的历史地位。
明宪宗在位期间,他安抚荆襄流民,平定满四之乱,收复河套地区,捣灭建州女真,挽救了即将走向大元百年噩运的大明朝,是一位名副其实的中兴之主。方志远先生就说过,他留给弘治朝君臣的,乃是一个外无强敌、内无大敌、百业兴旺、万民乐业的太平世道。
成化二十三年,明宪宗朱见深驾崩,他的儿子明孝宗朱祐樘登基。《明史》把朱祐樘夸成了一朵花,一些学者等人还把他与汉文帝、宋仁宗并列,称之为中国古代三大贤君。
可如果仔细看一下《孝宗实录》,就会发现朱祐樘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在位十八年能吹的只有个人品德比较好,却没什么值得称道的实在政绩,从头到尾都是在吃父亲为他攒下的老本而已。
明孝宗在位时期,任用叶淇毁掉了开中法,边军糜烂从此开始;放任外戚兼并土地,皇庄经济愈演愈烈;修黄河所用非人,结果河道始终未能修好,无数钱粮打了水漂;修改《大明律》,官员贪污受贿不能杀,明朝成了另一个“不杀士大夫”的北宋;本来早被明宪宗赶跑的“套虏”,在弘治年间又回来了,时时刻刻威胁着明朝边境,而明孝宗朱祐樘对此毫无办法,方志远教授甚至怀疑明孝宗很有可能是个“弱智”,或许从私德上看,明孝宗是个好人,但他真不是什么好皇帝,正是在他“弘治中兴”的十八年,给明朝种下了无数引而不发的暗疾。
有人问,明朝什么时候由盛转衰的?
很多人的回答是土木堡之变,但土木堡之变充其量只是一个“黑天鹅事件”,国家实力是损失了,但本身体制未坏,很多东西还可以循环再生,但经过明孝宗公然对明朝政治环境的破坏后,这才让明朝在整体上开始马不停蹄地走向了下坡路。
在明孝宗朱祐樘死后,他的儿子明武宗朱厚照继位,这就是那个不守礼法、热爱玩闹的正德皇帝。
明武宗不像他父亲那样毫无主见,而是太有主见了。他在位期间,不是南巡,就是北征,还亲自带兵和蒙古小王子在边境打了一架。但因为他的种种举动不合儒家士大夫们的心意,又因为他死后无子,堂弟朱厚熜在《武宗实录》中对他百般抹黑,故而在史书上他一直都是个昏君的形象。
明武宗虽然在政治上荒唐,但从未误事,他自己南巡北征,却把政事交给了杨廷和、王琼等内阁大臣。明末文人陈子龙就说:“武皇穆骏西驰,而天下晏然者,以任相得人也。”可见明武宗虽然本人经常出去打仗巡游,但朝政并未因此而荒废。
总的来说,明武宗在政治上比较拉胯,但却敢放权给有能力的大臣,倒也没有耽误政事。而他在军事上则有一种天然的兴趣,试图改良弘治以来明朝边军持续废弛的军事危机。在正德年间,明武宗对军队的赏罚管理明显严格了许多,因为皇帝的特别关注,正德时期的明军在战斗力上确实有了一定程度的起色。
自土木堡之变后,明朝中期的五位皇帝,明英宗朱祁镇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昏君;明代宗朱祁钰能力一般,但敢放权任命于谦等贤能之臣治国,算是个不错的君主;明宪宗朱见深是位造就了国家中兴的明君;明孝宗朱祐樘则是个见面不如闻名的庸君;明武宗朱厚照在政治上或有不如,但在军事上却可圈可点,一减一增,可算得上中等之君。
可是,明朝的政治在经历了明孝宗的公然破坏之后,走向了衰变的死胡同,因为继任者明武宗对政务毫无兴趣,未能着手改善,故而正德年间的政治风气继续缓慢下滑,等明武宗死后,明世宗朱厚熜上台,一场大的改革就势在必行了。
二
正德十六年,明武宗朱厚照驾崩,没儿子,大臣和太后迎立了他的堂弟朱厚熜当皇帝,这就是嘉靖皇帝。
嘉靖皇帝一上台,与内阁首辅杨廷和发生矛盾,即“大礼议”事件。在这场争斗中,一个叫张璁的官员站在了皇帝一边,最终杨廷和退出政坛,嘉靖皇帝胜出,成功地独揽大权。
嘉靖皇帝刚亲政,就提拔张璁为内阁首辅,进行了明朝的第一轮政治上的改革。关于具体的改革内容,田澍教授在《嘉靖革新研究》中有详尽介绍,我们在这里只稍微谈上几点。
首先,张璁整顿了学政,规定了官员的双向流动,清除翰林院内的一些积弊;其次,他还裁革了各地的镇守太监,有明一代,就“嘉靖—万历”这段时间宦官之祸最轻,此皆张璁之力;最后,对于皇亲国戚、文官勋贵等违法侵占的土地,他力排众议进行清查。至嘉靖九年,查勘京畿勋戚庄田五百二十八处,计五万七千四百余顷,其中二万六千余顷都还给了原来业主。这些措施有效地缓解了当时尖锐的社会矛盾,顾诚等明史学者把这段时期称之为“嘉靖中兴”。
在一些书中,有作者把张璁贬低得一文不值,这未免失之公允。事实上就连张居正的改革,都是滥觞于张璁之时,比如著名的“一条鞭法”,就是张璁的搭档桂萼在嘉靖十年提出的。还有张璁加强了内阁的权力,让内阁首辅真正意义上凌驾六部尚书,故有“至嘉靖而始有相与首”的说法,这也给高拱、张居正等人的“隆万大改革”提供了权力基础。
不过,张璁真正遗泽后世的,则是他改革了科举制度,国家不再唯进士是举,而是“三途并用”,只要有能力和成绩的官员,都可以大力提拔,不再拘泥于科举出身。
而这一措施的直接影响,就是让地方县城当教谕的海瑞,走上了历史的舞台。
三
嘉靖本人是个智商极高、又极度自私的皇帝,他一生中只对张璁推心置腹。嘉靖十八年,张璁病殁,之后他任用的夏言、严嵩、徐阶等人,都不过是皇帝的工具,他从来没有信任过,故而“嘉靖中兴”在张璁死后戛然而止,国家再次走向下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