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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帝师(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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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是梁鼎芬的另一篇诗作《暮过丛塚间》,我翻译水平有限,无法完全还原其美感。中文原文如下:

白杨团夕阴,日收忽见火。

飘燐逐人衣,但行不可坐。

世间惟二美,豪杰与婀娜。

堂堂百年驶,累累一土裹。

无限未来人,或有当初我。

何不去学仙,微尘乃轻堕。

这首诗的最后两句暗喻隐居山林的圣贤,在充满奇花异草的仙境,身心都得到净化,摆脱了凡间的纷纷扰扰,达到物我两忘的超脱境界。

如今,梁鼎芬已化作亡灵,入土为安。如果他的梦想能够实现,如果再出现第二个、第三个或无数个梁鼎芬,或许中国能够国泰民安。在那段时期,许多中国人对梁鼎芬这样的学者嗤之以鼻,觉得无法原谅。

梁鼎芬去世的时候,民国总统徐世昌(梁鼎芬昔日的同僚)派人前去吊唁,并赠送1000元作为丧葬费。宣统帝则更是厚礼相赠,并赐予谥号“文忠”。

我的同事陈宝琛是名扬天下的大学者,在宫中威望很高,先是被授为“太保”,后位居“太傅”。1919年,他年近72岁,仍然精神矍铄,温文儒雅。陈宝琛还是著名的诗人,书法作品精巧雅致,在学术方面同样造诣很深。他是福建人,当他与老乡用家乡话交流时,我无法听懂。不过,他的普通话讲得很纯正。

陈宝琛天资卓越,年轻时便出类拔萃。1868年登科进士,此后平步青云,官运亨通。但和梁鼎芬一样,他也因戊戌变法招致了“老佛爷”的不满。陈宝琛被迫辞去官职(名义上宣称要回乡为母亲服丧),回到家乡。不过,从那以后,他不再过问政事,而是纵情于诗书学问中。陈宝琛拥有两座舒适宜人的山间别墅,其中一座就是众所周知的鼓山别墅,位于福州,他在那里隐居治学,日子过得很幸福。文人墨客和达官显赫常常前去拜访陈宝琛,大家在一起彻夜谈诗论赋,毫无倦意。他“向往云彩和川流”,他所写的大部分诗歌都表达了这种向往之情。

1908年,慈禧太后去世,陈宝琛不得不重返朝廷,他被任命为山西巡抚。然而没过多久,朝廷认为该考虑“小皇帝”的教育问题了,尽管宣统帝当时只有5岁。当摄政王(更准确地说是隆裕太后授意)邀请陈宝琛担任帝师职务时,陈宝琛接受了,并辞去巡抚职务。与此同时,朝廷还钦定了另外两位帝师,一位就是陆润庠。陆润庠和其前辈翁同龢一样,都是状元出身。也就是说,陆润庠在中国的公开选拔性考试——科举考试中脱颖而出,荣获状元,这是中国知识界的最高荣誉。他去世后,梁鼎芬接替了他的职务。

1911年,陈宝琛和同僚没有什么授课任务,这自然是不必说的。但作为一名帝师,他的地位绝对不能和保育员相提并论,因为凭借着帝师身份,他还是内廷的重要成员,与大臣共同参与政事。尽管如此,1912年,他除了教导皇帝,没参与任何与辛亥革命有关的事情。

当我出任帝师时,陈宝琛已在宫中教导皇帝近8年,亲眼见证了皇帝从6岁到14岁的成长历程。在汉学领域我不敢说与他并驾齐驱,但我们很快便找到了一个共同爱好,那就是登山。与陈宝琛一起在宫中共事的时候,他年事已高,京郊有些地方他无法和我一起攀登,去浏览最为美丽壮观的风景。不过,他可以乘坐轻便的登山轿,走一些较为平缓的山路。西山有一处僻静的山谷,我在那里有一座别墅,即“樱桃幽谷”[3],为徐世昌总统所赠,我们喜欢常常去那里。

山里庙宇很多,我还设计了一座,那里供奉着我叫不出名字的神明。1920年的某个月圆之日,陈宝琛第一次来到这里,并被这个人间仙境深深吸引,对此他还专门赋诗一首。从陈宝琛的精巧笔触可以看出,他在书法方面颇有造诣。在当时,书法艺术的流行程度远胜其他艺术。补充一句,陈宝琛的笔法精巧丰富,和他的好友康有为、郑孝胥的风格完全不同,在西方人看来,这很符合他的性情。然而,我的一些“现代派”的中国朋友却觉得他的笔触缺乏活力,不够刚劲有力,这与他的性格弱点有着直接的关系。

确实,我发现陈宝琛有一个弱点。辛亥革命爆发后,他在整顿和管理朝廷事务方面表现得不够强硬。陈宝琛知道朝廷腐败严重,但他没有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尽全力铲除这些腐败势力。不过,陈宝琛已年逾古稀,本该颐养天年,游山玩水,但他却做出牺牲,遵从儒家忠君思想,仍然尽心尽力地效忠朝廷,所以我们不该谴责他的这些不足之处。

另一位帝师是朱益藩,江西人,比陈宝琛小10岁左右。朱益藩早年曾任翰林院侍读。翰林院是一个学术研究氛围浓厚的机构。1904年,他出任陕西学政,1906年奉谕为山东提学使,1907年被任命为宗人府府丞。我与他相识的时候,他已担任帝师逾4年。尽管在京城社交圈他颇受欢迎,但对我来说,他的个人魅力比不上陈宝琛。由于朱益藩只会说家乡话,导致我们之间存在语言障碍,所以我和他交流甚少,关系也就比较疏远,不及与其他几位帝师的关系密切。

尽管如此,他为人直率诚恳,毫不掩饰地支持和维护旧制,抵触西方文明,这点很令我佩服。尽管比陈宝琛年轻10岁,但朱益藩的思想更为保守。他对改革完全不感兴趣,所以相当宽容宫中的腐败和渎职现象。我曾多次和朱益藩谈起这些事情,并强调从根本上重新改组内务府的迫切性,希望能引起他的重视,但他完全不予理会,甚至大力支持宦官制度。事实上,从周朝创立宦官制开始,这项制度在中国存续了两年多年。在朱益藩看来,20世纪的中国仍然需要继续实行宦官制度。

朱益藩对中医药及其疗法颇感兴趣,对西医持怀疑态度。他喜欢在任何时候应用自己的中医药知识。尽管宫中有太医,但朱益藩可以和太医一起为皇帝效力。当皇帝身体不适的时候,朱益藩总是第一个前来为他脉诊。

在朱益藩的中医理论中,有一个观点就是,年少的皇帝不应该过度运动,一方面能始终保持帝王的威严状态,一方面因为人的能量有限,人体只能储存那么多能量,而且这些能量是不可再生的。如果人在年轻的时候经常参加剧烈运动,就会耗尽这些能量,这么做的必然结果就是提前衰老和死亡。年轻时运动越少,就越节省体能,那么年老时才会有足够的能量去维系。

朱益藩将这些理论应用到皇帝身上去,坚称应该劝皇帝不要参加那些毫无意义的户外运动和游戏,正是那些运动将愚蠢的外国人提前送进了坟墓。我运用自己的所有知识对他进行了反驳,甚至公开让皇帝不要听信他的话。不过,美国一位著名的生物学家却认为,朱益藩的观点不无道理。那位生物学家撰文称,生物的存活时间长短与能量消耗率成反比。他将人的能量比喻为“莱顿瓶的势能[4]”,并表示:“无论是人类还是昆虫,高死亡率和高能耗密切相关。”

陈宝琛亲笔题写送给庄士敦的诗词

《泰晤士报》近期也在关注这个问题,为了安慰那些读者中的运动迷,有文章写道:“越受上帝青睐的人,越活不长久。”

宣统帝的前面三位帝师中,最后一位是伊克坦,他是满族人。伊克坦的任务是教皇帝满语,即让皇帝不要忘记先祖遗留下来的母语。如果说宣统帝的个性没有太多出众之处,那么他最大的特点就是性格温和谦逊,在皇宫中人缘很好。他的满语究竟学到什么程度,我不太清楚,但他的普通话比满语说得流利多了。据我判断,宣统帝的满语课程不需要学太多东西,只需掌握听、说、读、写的能力就可以。他不需要成为满语方面的专家。伊克坦去世后,满语帝师没有接班人,宣统帝说此后英语将成为他在宫中学习的第二门语言。

1922年9月26日,伊克坦去世,此前他一直想参加皇帝的婚礼,却未能实现心愿。按照宫中的惯例,也是出于自己的心愿,皇帝在伊克坦临终前去看望了他。陪同皇帝前往的有两三名随从,他乘坐宫中的轿子,到伊克坦家中的时候大约是下午2点半钟。当时,伊克坦神志仍然清醒,努力朝皇帝点点头,表示还能认出皇帝。当晚七点,伊克坦便离开人世。除了此前去看望过临终的母亲醇亲王妃三四次,这是宣统帝第二次走出紫禁城。一年后,宣统帝颁布诏书(发表在宫廷公报上),赞誉伊克坦的功德,并赐他谥号“文直”,授予荣誉官衔“太保”。诏书上还写道,一位亲王将代表皇帝并带上3000元礼金参加伊克坦的葬礼。这位已故帝师的其中一个儿子将在朝廷任职,这也是皇帝对其父忠于朝廷的认可。

注释

[1]花翎是清代官员的冠饰,用孔雀翎毛饰于冠帽后,以翎眼多者为贵。顶戴花翎,是清代官员身份的象征,双眼花翎只赏给有功勋的大臣。——译者注

[2]即景山,在北京紫禁城神武门的对面,又称作万岁山、镇山,清顺治十二年(1655年)改名景山。——译者注

[3]庄士敦的这个家位于门头沟区妙峰山,溥仪将这里命名为“乐静山斋”,庄士敦的朋友和访客称其为“樱桃幽谷”。——译者注

[4]莱顿瓶(英语:Leydenjar)是一种用以储存静电的装置,最先由PietervanMussbroek(1692年-1761年)在荷兰的莱顿试用。作为原始形式的电容器,莱顿瓶曾被用来作为电学实验的供电来源。——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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