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坛经考(第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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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祖答词,列举七佛以来四十代传法世系。今将敦煌本,惠昕此本及明藏本的传法世系表示如下:

此表最可注意的是敦煌本的印度诸祖与惠昕本全同,所不同者只有两点:

(1)敦煌本的舍那婆斯,(31)此本作婆舍斯多。

(2)敦煌本僧迦罗刹(33)与婆须蜜多,(34)此本两人的次第互倒。证以宗密所记,敦煌本是误倒的。此本不误。此可证此本尚未经契嵩的改窜。契嵩作《传法正宗记》、《传法正宗论》,及《传法正宗定祖图》,于喜祐六年(1061)进上;次年,奉仁宗旨,收入藏经内。他的重要改定,是:

(1)改旧世系的第33人婆须蜜多为第七祖。

(2)删去旧世系的第32人优波掘多,因为他知道优波掘多即是前面的第12代优婆掬多。

(3)删去旧世系的第34人僧伽罗刹,因为僧伽罗叉(即僧伽罗刹)的年代太分明了,不容易接上菩提达摩。契嵩自称根据僧祐的《出三藏记》所收的萨婆多部世系,而僧祐所记僧伽罗刹在第29,而弗若蜜多(契嵩的不若蜜多)在第49。所以他不能不删去僧伽罗刹了(僧伽罗刹的年代,我曾考定为西历纪元2世纪的人。

(4)他删去了师子下面的四个人,改定为三人:婆舍斯多(此是依惠昕本改的)、不如蜜多(此即《出三藏记》的弗若密多)、般若多罗(此即《出三藏记》的不若多罗)。

(5)敦煌本与惠昕本皆无弥遮迦一人,而中唐宗密所传世系已有此名,大概唐人所传世系,或有末田地而无弥遮迦,或有弥遮迦而无末田地,不是契嵩添入的。

我从前疑心舍那婆斯之改为婆舍斯多,也是契嵩干的事。今见惠昕本已这样改了。舍那婆斯即是商那和修,他在僧祐《出三藏记》的萨婆多部世系表里,列在第四,在末田地之下,优婆掬多之上,正当旧表之商那和修。故惠昕本已改为婆舍斯多。此名不见于唐人所传各表中,亦不见于日本所存各表中,大概是惠昕捏造的,而契嵩沿用此名。这更可证我上文说的契嵩所用“俗本”即是惠昕的二卷十一门本。

惠昕本虽已改换了舍那婆斯一名,但其余各祖都与敦煌本相同,这又可见此本之近古了。但用此本与敦煌本比较,我们可以看出惠昕已有很大的改动,已有很多的增添了。上文引慧能临终的悬记,已可见惠昕增添了许多字句。惠昕自序说:

古本文繁;披览之徒,初忻后厌。

可见他不满意于古本。但他不曾说明他如何改动。看了“古本文繁”一句话,好像他的改定是删繁为简。试比较敦煌本与此本,便知此本比古本更繁,已有了后来添入的文字。但此本所增添的还不很多,不过2000字罢了。今试表《坛经》各本的字数,作一个比较:

(1)敦煌本12000字

(2)惠昕本14000字

(3)明藏本21000字

这可见惠昕加了不过2000字,而明藏本比敦煌本竟增加9000字了。这个比较表虽是约略的计算,已可见禅宗和尚妄改古书的大胆真可令人骇怪了。

我们试取一段,用这三本的文字作一个对勘表:

我们看这种对勘,可知惠昕增添了许多很浅薄的禅宗滥调而契嵩以后多沿用他的改本(明藏本即是契嵩改本,略有元朝和尚宗宝增入的部分。我另有考)。倘使我们不见敦煌古本与惠昕本,这种后世增改的痕迹就不容易考出了。

惠昕改动的地方,大致都是这样“添枝添叶”的增加。但他也有删节原本的地方,也有改换原本各部分的次第的地方。

惠昕增添的地方都是很不高明的;但他删去的地方都比原本好的多,如惠能的心偈,敦煌本有两首,惠昕本删并为一首。又如敦煌本惠能临终时,诵“先代五祖传衣付法颂”,自达摩至惠能,六人各有一颂,又续作二颂,共八颂,都是很恶劣的偈颂。惠昕本只存达摩一颂,惠能一颂,共删去了六颂。这些地方,虽然都是改变古本面目,在文字技术上却是一进步。

他改变原本各部分的次第,是在惠能说法的部分。他论坐禅两段之后的各部分,此本与敦煌本的次第不同,比较如下:

这种改动,大概是因为惠昕添入了“传香”一大段,故移“忏悔”一段到前面去,又改移其他各段落,先传香,次忏悔,次发愿,次传无相戒,次说自性三身佛。这个顺序确是稍胜于原来的次第。后来各本都依惠昕改本。此又可证契嵩改本所用的本子是惠昕的改本。最后,我们要指出惠昕与敦煌本的跋尾的异同。敦煌本跋尾云:

此《坛经》,法海上座集。上座无常,付同学道际,道际无常,付门人悟真。悟真在岭南漕溪山法兴寺,见今传受此法。如付山法,须德(得)上根知,心信佛法,立大悲,持此经以为衣(依)承,于今不绝。

惠昕本跋尾云:

洎乎法海上座无常,以此经付嘱志道,志道付彼岸,彼岸付悟真,悟真付圆会,递代相传付嘱。一切万法不离自性中现也。

两本的传授如下表:

(敦煌本)法海——道际——悟真

(惠昕本)法海——志道——彼岸——悟真——圆会

我们看了这两个不同的跋尾,可以作怎么样的解释呢?我想,我们可以得这样的结论:第一,敦煌本的祖本是很古的。这个祖本大概成于神会和尚未死之前。神会在滑台大云寺开始攻击神秀门下的大师,宣传慧能的“顿宗”教义,竖立“南宗”宗旨,是在慧能死(713年)后二十余年内的事。此经内有此事的预言,故其制作至早当在开元(713-741年)晚年,或天宝(742-755年)初年。我们假定此经作于天宝年间神会在东京(洛阳)最活跃的时代(神会在东京当天宝四年至十二年,745-753年),约当西历745年。此经大概是神会做的(详考见《荷泽大师神会传》),他自己不便出名,只好假托于一个已死了的同学法海;又说此本由法海传给同学道际,道际付门人悟真,“悟真在岭南漕溪山法兴寺,见今传受此法”。这就是说,当此祖本传写时,悟真还活着。法海与道际为同学,为慧能下一代;悟真为第二代。慧能死在713年,神会死在760年。神会活了93岁,他尽可以和他的师侄悟真同时,——假定真有法海、道际、悟真三个和尚的话。敦煌本所记此本的传授不过两代三人,可见此本的祖本写时还在神会的时代,可以算是最古本了。

第二,惠昕本所记传授,也有悟真,但排在第四;悟真之下还有一个圆会;悟真之上两个传人与敦煌本不同。这一点应该如何解释呢?我想,这也许是因为惠昕本的《坛经》传授世系也是惠昕妄改的。此本的跋尾之前,提到王维的碑铭,又提到“元和十一年(816)诏追谥曰大鉴禅师,事具刘禹锡碑”。这些事实都不是《坛经》最古本所能有的。王维作《能禅师碑铭》(《全唐文》卷327)是神会托他做的,碑文中有云:

弟子曰神会,遇师于晚景,闻道于中年。……虽末后供,乐最上乘。先师所明,有类献珠之愿;世人未识,犹多抱玉之悲。谓余知道,以颂见托。……

“犹多抱玉之悲”一句,可证此碑作在神会被御史卢奕弹劾,或已被贬逐的时候(天宝十二年,753),他已是八十多岁的老人了。此碑作于《坛经》已写成之后,所以敦煌本只说“韶州刺史韦据立碑,至今供养”,——其实并无此碑——而不曾提到王维的碑文:这是一证。王维碑内提起印宗法师讲《涅槃经》,慧能和他辩论,而《坛经》敦煌本不提此事:这是二证。碑文中说“则天太后、孝和皇帝并敕书劝谕,征赴京城”,敦煌本也不提此事:这是三证。但惠昕改本却不但用了王维的碑文,并且提到刘禹锡的碑文了,元和追谥已在慧能死后一百零几年,所以旧本里的两代三个《坛经》传人是不够的了。所以惠昕改了这个传经世系,从两代三人改为五代五人,可以够一百零几年了。我们可以推断惠昕见的原本,其跋尾的传经人也只是法海、道际、悟真三个,悟真一名还可以保存他当时增改的痕迹。

总之,惠昕本虽然有了不少的增改,但不失为“去古未远”之本,我们因此可以考见今本《坛经》的哪些部分是北宋初年增改的,哪些部分是契嵩和契嵩以后的人增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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