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跋裴休的唐故圭峰定慧禅师传法碑(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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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密自己宣传的传法世系的主要用意是要攀附在“第七祖荷泽神会”派下,自认为荷泽神会的“五世”。其实他是成都净众寺神会门下的第四代。

我们既然不相信宗密自己宣传的世系,也不相信裴休碑文转述的宗密“传法”世系,所以我也就不敢轻信裴休碑文里说的“能传会为荷泽宗,荷泽于宗为七祖”的一句话了。因为裴休的话大概只是根据宗密说的“贞元十二年……有敕下,立荷泽大师为第七祖”。宗密自己也怕人不相信,所以他说出两件“证物”:

(一)内神龙寺见有碑记。

(二)又御制七代祖师赞文,见行于世。

现在看来,这些话大概都不很可靠罢?

1961年8月16日夜写成,9月28日夜改稿(彰健按:胡先生九月二十八日改稿,胡颂平先生誊有清稿。今据清稿排印。原稿上胡先生有蓝笔红笔批改,其意见与后来改写稿相同,故知其批改盖在清稿誊清以后。这些批改已注明于上。)

后记

宗密自己是从蜀中的净众寺无相——神会一支出来的,所以他虽然伪造传法世系,虽然有心诈欺,把净众寺的神会认作东京荷泽寺的神会;虽然他自己把净众寺的一支否认是他的祖宗了——但他确是熟悉成都的净众寺与保唐寺两派的历史和思想的。我已引了他的《圆觉经大疏抄》三下记的净众寺金和尚(无相)的传法源流,思想大略,及金和尚的弟子四人了。他在同书里,又曾叙述金和尚门下的一个含有革命性的支派——就是成都保唐寺的无住和尚。宗密说:

“教行不拘而灭识”者,第三家也。其先亦五祖下分出,即老安和上也。……有四弟子,皆道高名著。中有一俗弟子陈楚章,时号陈七哥。有一僧名无住,遇陈开示领悟,亦志行孤劲,后游蜀中,遇金和上开禅,亦预其会。但更咨问,见非改前悟,将欲传之于未闻。意以禀示俗人,恐非宜便,遂认金和上为师。指示法意大同,其传授仪式与金门下全异。

异者,谓释门事相一世不行。剃发了便挂七条,不受禁戒。至于五礼忏、转读、画佛、写经,一切毁之;皆为妄想。所住之院,不置佛事。故云“教行不拘”也。

言“灭识”者,即所修之道也,意谓生死轮转,都为起心。起心即妄。不论善恶,不起即真。亦不似事相之行,以分别为怨家,无分别为妙道。

亦传金和上三句,但改“忘”字为“妄”字,云诸同学错预(领?)先师言旨。意谓无忆无念即真,忆念即妄。不许忆念,故云“莫妄”。

毁诸教相者,且(其?)意在息灭分别而全真也。故所住持,不义衣食,任人供送。送即暖衣饱食,不送即任饥任寒,亦不求化,亦不乞饭。有人入院,不论贵贱,都不逢迎,亦不起动。赞叹、供养、怪责、损害,一切任他。良由宗旨说无分别,是以行门无非无是,但贵无心而为妙极。故云“灭识”也。

这是很详细的叙述。最近几十年中,敦煌写本《历代法宝记》出现了两本,一在伦敦,一在巴黎。其中叙述保唐寺的无住和尚的思想最详细,往往可以和宗密的叙述互相印证。(《历代法宝记》收在《大正藏》五十一册,一七九——一九五页)

在《师资承袭图》里,宗密画保唐寺一支的世系作这样子:

志安——陈楚章——保唐李了法

据《历代法宝记》,无住俗姓李,但无“了法”之名,多疑心“了法”可能是“天住”二字之误写,也可能是无住下一代的弟子。——这五个字可能应该写作:

保唐李——了法

宗密很了解那一百多年之中的“南宗”“北宗”之争都不过是从神会开始的;神会以前,“但称达摩之宗,亦不出南北之号”。“天宝初,荷泽入洛,大播斯门,方显(神)秀门下‘师承是傍,法门是渐’。既二宗双行,时人欲拣其异,故标南北之名,自此而始。”(以上均见《师资承袭图》)

宗密也知道,后来所谓“南宗”成为正统之后,于是有许多和尚纷纷抢着要做“曹溪”的后代——正和亲密他自己一样的热心要承认是曹溪一脉。

在《师资承袭图》里,宗密明指出当时最盛行的所谓“洪州宗”马祖(道一)也是出于剑南金和上门下的。他说:

洪州宗者,先即六祖(慧能)下傍出,谓有禅师姓马,名道一,先是剑南金和尚弟子民,(原注:“金之宗源即智诜也,亦非南宗。”注文“南宗”误作“南北”。)高节至道。游方头陀,随处坐禅。乃至南岳,遇让禅师(即“怀让”),论量宗教,理不及让,方知传衣付法,曹溪为嫡,乃回心遵禀,便住虔州(误作“处州”)、洪州,或山或郭,广开供养,接引道流。后于洪州(今南昌县)开元寺弘传让之言旨,故时人号为“洪州宗”也。

让即曹溪门下傍出之派徒(原注:曹溪此类,数可千余),是荷泽之同学,但自率身修行,本不开法。因马和尚大扬其教,故成一宗之源。在《圆觉经大疏抄》三下,宗密叙述神法的“第四家”即道一,说:“触类是道而任心”者,第四家也。其先从六祖下分出,谓南岳观音台让和上,是六祖弟子,本不开法,但居山修道。因有剑南沙门道一,俗姓马,是金和上弟子,高节志道,随处坐禅,久住荆南明月山,后因巡礼圣迹,至让和上处,论量宗运,徵难至理,理不及让;又知传衣付法,曹溪为嫡,便依之修行。往乾州(唐置乾州羁縻州,在今四川茂县西,此似是道一未出西川时住的地方?)、洪州、虔州,或山或郭,广开供养,接引道流,大弘此法。……宗密的《师资承袭图》上。

宗密明明指出道一原是成都净众寺金和尚的弟子——“金之宗源即(资州德纯寺)智诜也,亦非南宗”——原是“游方头陀,随处坐禅”;后来方知“传衣付法,曹溪为嫡”,他方才自附于一个“但自率身修行,本不开法”的让禅师门下,于是那位本“非南宗”的金和尚弟子就成了南宗“六祖”的再传弟子了!

最老实的是宗密指出:像“让禅师”那样的“傍出之派徒”,“曹溪此类,数可千余!”“曹溪此类,数可千余”八个字最可以描画出那几十年中“争法统”的大风潮里,许许多多的和尚们纷纷攘攘的抢着,挤着,要高攀上“南宗”门下的大热闹!

“南岳怀让”原是一个无人知晓的名字。敦煌古本《坛经》记慧能十弟子之中没有这个名字。现存的几个北宋古本《坛经》里也没有这个名字。

《唐文粹》六二有张正甫作的《衡州般若寺观音大师碑铭》(收在《全唐文》619)。所谓“观音大师”即是怀让。碑文开首说:

天宝三载(744),观音大师终于衡岳,春秋六十八,僧腊四十八。天和十八年,故大弟子道一之门人曰惟宽、怀晖,感尘劫遽迁,塔树已拱;惧绝故老之口,将贻后学之忧……乃列景行,托于废文。

元和只有十五年,没有十八年。怀晖死在元和十年(815),惟宽死在元和十二年(817)。故此碑文“元和十八年”可能是“元和八年(813)”之误文。这就是说,此碑作于怀让死后六十九年,故铭中有“一从委顺,六纪于兹”的话,故碑文有“惧绝故老之口”的话。这种碑版文字是没有多大的史料价值的。

1961年8月22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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