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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 说佛论史(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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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 说佛论史

《中古思想史》(节录)

佛教

一、在讲中国中古思想史第二期之先,应该先谈谈什么是佛教,并谈谈佛教本身的演变。

看Farquhar:OutlineiousLiteratureinIndia,此书从《吠陀》(Veda)时代叙起,直到近代,包括印度各种宗教运动,各述其沿革变迁,并略举各教的重要典籍的内容及产生时代。这是一部最方便的参考书。

又SirCharlesEliot:HinduismandBuddhism,凡三六册,也把佛教和印度教并举,叙述颇详明。参看本校钢和泰教授(Baroein)的《印度古宗教史》讲义(英文)。

二、在太古时代,一支阿利安民族(白人)从印度西北侵入印度,逐渐征服其地的黑色土人,遂建立了阿利安人的印度文化。他们带进来的宗教,都表现在最古一部分的《吠陀》书(Veda)里。他们崇拜许多大神,又有祭司专掌祀礼,最古的《吠陀》都是祠神的颂歌。其后凡祈祷之辞,乐歌之谱,祭祀的节文,迷忌的咒诵,都结成《吠陀》的一部分。祭司成为一种特殊阶级(婆罗门),与统治阶级(刹帝利)、商人(吠舍),及农奴(戍陀罗)成为四个阶级。胜利的白人与被征服的土人接触日久,文化杂糅,宗教渐渐混乱堕落,成为诵咒祠祷的繁琐宗教。《吠陀》的最晚的部分,所谓《森林书》(Aranyakas)与《奥义书》(Llpanishad),表示当时的宗教引起了一部分人的不满意。遁世苦修,禅定冥想的风气,都在这时候发达起来;宗教的哲学也渐渐起来。这是佛教运动的背景。看Farquharpp。1-62。

三、佛教创始者乔答摩,生于北印度的释迦族。他的生年已不能正确考定,多数学者认为生于纪元前560左右,死于480左右,则是和孔子同时。但近年又有人说他死于纪元前543左右,那就早的多了。他的早年环境自是很安乐的贵族生活,后来忽受了很深刻的刺激,感觉人生不能避免老病死之苦,他就离开家庭,出来寻师修道。中间经过几年的苦修冥想,他忽然在树下大彻大悟,遂成佛道。佛是“觉”的意思。看EliotVolI,pp。129-176。看《长阿含经》一,《本行集经》七至三十。

四、佛成道后,即宣传他的教义,约八十岁时死。这个时期的佛教义,都很简单切近。其要旨为四谛(人生皆苦为苦谛,爱欲为苦之源为集谛,期于爱欲永尽为灭谛,出苦由正道为道谛),八正道(正见,正治,正语,正行,正命,正方便,正念,正定),五戒(杀生,偷盗,**,妄语,饮酒)等等。《增壹阿含》(十八)所述四法:(一)诸行无常,(二)诸行苦,(三)诸行无我,(四)涅槃永寂,初期佛教的精义大观不过如此。万物皆由地水火风和合而生,故无常,又无我。推无我之义,在一身应没有持续的灵魂,在宇宙应没有主宰的神。但佛教徒在初期已不能明白这种哲学,故一面充分容纳古印度传下的多神教,一面又容纳轮回与果报的旧说。古印度的瑜伽(Yoga)禅法也收在佛教里,成为八正道之一。四阿含之中,已甚少精到的教义,但见神话连篇。但在字里行间,尚可窥见原始佛教反对咒术,故迦叶兄弟归依之后即将咒术之具尽投水中;又提倡无量的慈爱,打破阶级制度,故初期释众多是平民。此等处尚可想象原始佛教的革命精神。

看《增壹阿含经》的《高幡品》《四意断品》《四谛品》等。参看Farquhar,pp。62-65。参看梁启超《说四阿含》(《梁任公近著》第一辑中卷)。

五、佛死后约二百年,有阿育王(Asoka)建立大王国,武功甚盛。晚年他归依佛教,佛教遂大兴盛。阿育王(约前273-232)与秦始皇同时,他不但在国内大兴佛法,还派遣僧徒四出传播佛教。佛教从此成为世界的宗教。但传播愈远,流品愈杂,吸收的宗教迷信也愈多,原始佛教的本来面目也就愈难保存了。看EliotI,pp。254-301,Farquhar,pp。66-73。

六、佛教徒在佛死后几百年中,时时起教义上的争论,遂分为许多宗派。最初分为(一)上座部与(二)大众部二部。其后上座部又陆续分八部,大众部又分十部,是为十八部,各部思想不同,经典也多不同。

看吉藏的《三论玄义》及窥基的《异部宗轮论述记》。吉藏早出,其书也比窥基更清楚明白。参看梁启超《读异部宗轮论述记》(《梁任公近著》第一辑中卷),Farquhar,pp。104-110。

七、所谓“小乘”与“大乘”之分,是逐渐起来的,故时代不分明,大致总在西历纪元的前后(Farquhar以为在纪元一世纪之末至二世纪之初,似乎太后了)。乘是一部车子,大乘只是一部更大的车子。佛教传播既远,异义增加了,那原来的小车子装不下了,不能不别寻一部更大的垃圾马车。Eliot说大乘佛教有七种特色:一信仰菩萨,二侧重度人济世,三信佛具神力并有多身。四唯心的哲学,五新出的大乘经典,六释神像及咒术的倾向,七阿弥陀佛的信仰。其实这七项在小乘经典里都已有了种子,无一项不是逐渐演变出来的。Farquhar说大乘有两大倾向:一者,佛教被印度教同化了,二者,旧日的戒律逐渐人间化了。遂使佛教更适合于上流印度人以及印度以外的各民族。此说较近事实。印度教化的倾向把原来佛教革命的精神完全毁灭了,咒术等等一律回来了,遂成一部无所不容的垃圾马车。但大乘佛教自有他的伟大精神。佛教大行之后,教中吸收了博学高明之士,如马鸣,如龙树等等,把他们的天才和学力贡献给佛教,造作种种伟大的经典,思想与文学天才都远胜于初期佛教徒,所以能为佛教史开一个新时代。看Farquhar,pp。111-118,Ehot,Ⅱ,3-62。

看《法华经》,晋译《华严经》的《净行品》与《迥向品》。《大般若经》太多了,可看《金刚经》及《般若纲要》。看《维摩诘经》,及《中论》《十二门论》《百论》。

佛教的输入时期

一、佛教的输入中国,大约在西汉时代,其正确年代已不可考了。我们所知道的有几点:(一)到东汉明帝永平八年(纪元65),楚王英已奉佛教,佛教的名词已有三个(浮屠,伊蒲塞,桑门)见于皇帝的诏书中了。(二)恰恰一百年后(165),桓帝在宫中祠浮屠、老子,佛教已进入皇宫了。(三)次年(166)即有襄楷上疏论宫中祠浮屠、老子之事。襄楷是个儒教方士而信奉琅邪人宫崇的太平道教的,他的疏中两次引用《四十二章经》,可见《四十二章经》在那时已流行了。(四)约当献帝初年(190),丹阳人笮融在广陵、彭城一带割据,大起浮屠寺,以铜为像,有重楼阁道,可容三干余人,“悉课读佛经,令界内及旁郡人有好佛者,听受道,复其他役,以招致之。由此远近前后至者五千余人。”这可证长江流域已有佛教。(五)同时交州有牟子博作《理惑论》,为佛教辩护,屡称引佛经,可证其时极南方与印度交通便利,佛教已大流行。

参看梁启超《佛教之初输入》(《梁任公近著》第一辑中卷),梁先生此文辩《四十二章经》及《牟子理惑论》为伪书,证据殊不足。看周叔迦《牟子丛残》。

看《后汉书》(七二)《楚王英传》;又(六十)《襄楷传》;又(一〇三)《陶谦传》。笮融的事,《三国志》(吴四)《刘繇传》最详,梁先生未考。

二、一二世纪中,佛书译出的都是小品,文字也不高明(《四十二章经》是例外)。到三世纪时,吴有支谦等,晋有竺法护等,译经很多,文字也因中国助手的润色,大致都可读。这时代正是中国士大夫爱谈《老子》《庄子》的时代,佛教的思想说空破有,以寂灭为归宿,正合当时士大夫的风尚。所以在三四两世纪之中,佛教思想渐渐成为上流社会最时髦的思想。看梁启超《佛典之翻译》。看《高僧传》卷一及卷四。

三、四五世纪之间,佛教出了三个很伟大的人物。遂在中国建立下了很深厚的基础。这三人是道安(死385),鸠摩罗什(死409),慧远(死416)。道安有三大贡献:第一,他注释旧译诸经,使文理会通,经义明显。第二,他撰佛经的目录,使后世可考据。第三,他制定僧尼轨范,垂为中国佛教的定则。他的高才博学,受当时的学者崇敬,也抬高了佛教的地位。

看僧祐《出三藏记集》中所收道安的经序。看《高僧传》(五)《道安传》。

四、鸠摩罗什是印度种,生于龟兹,少年博学,名满西域。吕光破龟兹(383),同他到凉州,住了十八年,姚兴征服吕氏,请他到长安(401-402)。他在中国先已住了近二十年,已通汉语,到长安后遂大兴译经事业,指挥门下名僧数百人,在八九年中(402-409)译出经论三百余卷。他的最大贡献在于他的译笔明白晓畅,打破当时的骈丽文体,创出一种朴素流利的语体,不加藻饰,自有真美。他译的《法华经》《维摩诘经》《思益所问经》《般若经》《金刚经》《遗教经》《禅法要解》《中论》《百论》《十二门论》等,至今一千五百多年,还是最可读的名著。他的弟子如僧睿、僧肇等,都成为大师。

看《高僧传》(二)《鸠摩罗什传》,又(六至七)道融、僧睿、僧肇等传。看胡适的《白话文学史》(页一七一——一八七)。

五、慧远本是儒生,通儒书及老庄,二十一岁才出家,师事道安。后来他南游,开辟庐山,成为南方佛教一大中心。他招致外国大师,翻译经论;又与居士多人创立莲社,崇事阿弥陀佛,遂开净土宗派。当时桓玄当国,颇压迫佛教徒,要使沙门敬礼王者。慧远著《沙门不敬王者论》,极力主张沙门遁世变俗,应“高尚其迹”。他的人格与声望为佛教抬高不少的地位。看《高僧传》(六)《慧远传》。

六、中国佛教到罗什、慧远的时代,根基已立,地位已高,人才已多,经典也已略完备,“输入时期”至此可算完成了。

佛教在中国的演变

一、道安、鸠摩罗什与慧远都注重禅法。道安序《道地经》,称为“应真之玄堂,升仙之奥室”。他序《安般经注》,称为“趣道之要经”;又说“安般(出息入息)寄息以成守,四禅寓骸以成定。寄息故有六阶之差,寓骸故有四级之别。阶差者,损之又损之,以至于无为;级别者,忘之又忘之,以至于无欲也。……修行经以斯二者而成寂。得斯寂者,举足而大千震,挥手而日月扪,疾吹而铁围飞,微嘘而须弥舞。”读这种说话,可知当时佛教徒中的知识分子所以热心提倡禅法,正是因为印度的瑜伽禅法从静坐调息以至于四禅定六神通,最合那个魏晋时代清谈虚无而梦想神仙的心理。禅的理论最近于无为无欲,而禅的理想境界又最近于神仙。道安倡之,罗什、慧远继续提倡,五世纪初期以后,中国佛教发展的方向遂倾向于禅学的方面。

看胡适《禅学古史考》及《佛教的禅法)(《文存》三集页三九五——四四八)。又僧祜《出三藏记集》六至十诸卷中的道安、慧远、慧观诸人的经序。

二、戒、定、慧,为佛法三门。戒是守律,定是禅定,慧是智慧。倘使在那个旷达颓废的风气之中,忽然产出了严守戒律的佛教,岂不成了世间奇迹?如慧远岂不是守律最严的和尚?(看《高僧传》中慧远及僧彻传)但他议论佛法,终只是侧重禅(定)、智(慧)二途。智慧即是六波罗密中的“般若波罗密”。那个时代(四世纪五世纪之间),印度佛教正盛行龙树(Nagargana)一派的空宗,又称“中道”(madbgamaka)。他们说一切法都是空的,都是假名。这一派的思想含有绝大的破坏性,有解放的功能。从二世纪之末以来,他们的经论(《般若》一系的经,《大智度论》《中论》《十二门论》等)陆续输入中国。这种极端的假名论(nominalism),和中国魏晋时代反对名教,崇尚虚无的风气也最相投。所以这一派的思想不久便风靡了全中国的思想界。当时所谓“禅智”,所谓“定慧双修”,其所谓“慧”与“智”,大致只是这一派的思想。看《般若纲要》,及《中论》等。

三、五世纪前半,出了一个革命和尚,名叫道生(死于434)是慧远的弟子。又曾从罗什受业。他是绝顶聪明的世家之弟,又肯作深刻的思想,所以能把当时输入的佛教思想综合起来,细细考校。他说:“夫象以尽意,得意则象忘。言以诠理,入理则言息。自经典东流,译人重阻,多守滞文,鲜见圆义,若忘筌取鱼,始可与言道矣。”这是很重要的宣言。这就是说:“时候到了,我们中国人可以跳过这些拘滞的文字,可以自己创造了。经论文字不过是一些达意的符号(象),意义已得着了,那些符号可以丢掉了。”道生于是创造“顿悟成佛论”,说“善不受报”,说“佛无净土”,说“一阐提人(itika,是不信佛法的人)皆得成佛”。这都是革命的教义。一切布施,修功德,念佛求生净土,坐禅入定求得六神通。都禁不起这“顿悟”两个字的大革命。当时的旧学大攻击道生的邪说,把他赶出建业,他遂退居虎丘。后来大本《涅槃经》到南京,果然说一阐提人皆有佛性。于是生公的一个主张有了印证,他的“顿悟成佛”论也就有人信仰了。生公的顿悟论是中国思想对印度宗教的第一声抗议,后来遂开南方“顿宗”的革命宗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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