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木关中诞红茶(第2页)
3。栀子花开素华香
夏花中我颇喜栀子。它的花语是“真爱”。
印象里,对栀子花栽培的最早记载是在司马迁的《史记·货殖列传》里:“及名国万家之城,带郭千亩亩钟之田,若千亩卮茜,千畦姜韭,此其人皆与千户侯等。”汉代,栀子和茜草是很有经济价值的染料作物,栀子染黄,茜草染红,明代诗人陈长明写的《迎仙客》咏栀子就说:“栀子房,老经霜,曾染汉宫衣袂黄。”那时候谁家要是有1000亩栀子与茜草,那他的财富可就比肩千户侯了。东汉许慎的《说文解字》中说栀子:“木实可染。从木卮声。”酒杯古称“卮”,因其子实似之,故得“卮子”之名,而“栀子”是由“卮子”转化而来。
古人赏花讲究“六皆比”,即一花、二叶、三盛、四态、五色、六香。栀子花可谓“六皆比”俱全。花开六出,色白如雪,花香悠然浮动,冰清玉洁,美得单纯直白。唐代韩愈有名句:“升堂坐阶新雨足,芭蕉叶大栀子肥。”宋代蒋堂有诗:“未结黄金子,先开白玉花。”有烟火气息的当数唐代王建的《雨过山村》:“雨里鸡鸣一两家,竹溪村路板桥斜。妇姑相唤浴蚕去,闲看中庭栀子花。”
咱们在城市里看到的栀子花大多是重瓣,重瓣的栀子也叫“白蟾”。历代诗词中所咏栀子多是单瓣的,花开六出。唐代段成式在《酉阳杂俎·广动植之三·木篇》里说:“栀子,诸花少六出,唯栀子花六出。陶贞白言:栀子翦花六出,刻房七道,其花香甚。”宋代陆游《二友》诗:“清芬六出水栀子,坚瘦九节石菖蒲。”这点从文物上也能看得出来。故宫博物院有一个明万历年间的掐丝珐琅栀子花纹蜡台,蜡台圆盘内里的折边上有一圈栀子花纹,就是单瓣的栀子。
中国人贪吃,只要想吃,什么东西都能入馔。读南宋林洪的《山家清供》:“旧访刘漫塘宰,留午酌,出此供,清芳极可爱。询之,乃栀子花也。采大者,以汤焯过,少干,用甘草水和稀面,拖油煎之,名‘薝卜煎’。杜诗云:‘于身色有用,与道气相和’,既制之,清和之风备矣。”林洪对油煎栀子花这一美馔评价很高。“薝卜煎”这个名字,听上去风雅,还有点日本料理的风格。我以前“照方抓药”做过几次,把初开的栀子花,拿淡盐水浸泡一段时间,然后用清水冲净,并轻轻挤出多余的水分。甘草水和稀面,入油煎,黄焦酥脆,颊齿留香。有兴趣的朋友不妨一试。
栀子在南宋已经用于插花,《西湖老人繁胜录》记江南端午节的习俗:“城内外家家供养,都插菖蒲、石榴、蜀葵花、栀子花之类,一早卖一万贯,花钱不啻。何以见得?钱塘有百万人家,一家买一百钱花,便可见也……虽小家无花瓶者,用小坛也插一瓶花供养,盖乡土风俗如此。”栀子亦跟释家关系弥深。唐代卢纶《送静居法师》的诗里就说:“五色香幢重复重,宝舆升座发神钟。薝卜名花飘不断,醍醐法味洒何浓。”唐代何兆有诗云:“芙蓉十二池心漏,薝卜三千灌顶香。”南宋张元干有诗曰:“伊蒲馔设无多客,薝卜花繁正恼人。僧房长夏宜幽僻,杖屦频来顾问津。”薝卜花就是栀子花。金陵本李时珍的《本草纲目》释之曰:“卮,酒器也。栀子象之,故名。俗作栀。二三月生白花,花皆六出,甚芬香,俗说即西域薝卜也。”南宋曾慥,字端伯,号至游子,晋江(今福建泉州)人。他曾为十种花各题名目,称为“十友”,把栀子封为“禅友”。后人又将这十种花各配一诗,传为佳话。这“十友”分别是:兰花芳友、梅花清友、腊梅花奇友、瑞香花殊友、莲花净友、栀子花禅友、**佳友、桂花仙友、海棠花名友、荼蘼花韵友。宋代王十朋就以禅友咏《栀子》:“禅友何时到,远从毗舍园。妙香通鼻观,应悟佛根源。”宋代蒋梅边的《薝卜花》云:“清净法身如雪莹,夜来林下现孤芳。对花六月无炎暑,省爇铜匮几炷香。”栀子洁澄,既能清净本我又能度人,正同“薝卜三千灌顶香”也。
在我的遥远记忆里,奶奶家门前有一棵栀子树,它的叶子四季常青,花朵洁白玲珑,若琼雕玉琢。每逢花季,望如积雪,清早在被窝儿里一睁眼,就能闻到沁人心脾的芳香,真是入了“湖边不用关门睡,夜夜凉风香满家”之境。那时我放学最期待的事,就是去摘花,摘一大束插在吃完的水果玻璃罐头瓶里,就记得那个香气,唰一下就充盈了整间房子。爱美的女孩们特喜欢把栀子花扎在辫子上,搞得教室里也满是栀子花香。那场景就像黄岳渊、黄德邻父子合著的《花经》里所说:“暑月中花香最浓烈者,莫如栀子;叶色翠绿,花白六出,芳香扑鼻;庭院幽僻之所,偶植数本,清芬四溢,几疑身在香国中焉。”那会儿的情境怎么美得那么纯呀!记下那些不能复返的日子,揣在心里,老了,动不了了,拿出来瞅瞅,想着都是美好。
历代咏栀子花的诗词中最喜提出“立身先须谨重,文章且须**”的南朝梁太宗萧纲作过的那首《咏栀子花》:“素华偏可喜,的的半临池。疑为霜裹叶,复类雪封枝。日斜光隐见,风还影合离。”
爱此花、爱此香的我,把一款武夷桐木关野茶命作了“素华”。“素华”是红茶,真是讨我心欢。野茶的茶青发酵时竟妙化出浓浓的极似栀子花的香气。红茶当中有这么高香的很是少见,感觉不输某些凤凰单丛,加上稠滑甘甜的汤水,口感极佳。人说禅茶一味,我还未窥其境。在栀子花前,听着刘若英的《后来》,品一杯“素华”,风动栀子香,盈盈漾心田,幸福悠然而溢。不亦快哉。
“栀子花,白花瓣,落在我蓝色百褶裙上,爱你,你轻声说,我低下头,闻见一阵芬芳……”
4。荔枝香幽醉杨妃
周末仲夏夜,在京工作的四川表弟来我家串门,拎着一桶说是朋友刚空运给他的鲜荔枝带过来请大家尝鲜。留饭,喊来邻居二哥作陪。饭后,茶桌对坐闲聊。
表弟说:“哎,大哥,前两天我看了您发的‘聊聊茶中的香气’那篇微博,您那文章后面附了九张图片,我能叫出代表其中八种香气的茶来。”“是吗,长本事了啊,说来听听。”表弟说:“您看我说的对不对啊。哈密瓜香是您的香妃,雪梨香是您的蒙顶黄芽,这个玉米须香是武夷岩茶四大名丛里的白鸡冠,栀子花香是素华,茉莉花香是茉莉花茶馨瑶,梅花香也是武夷四大名丛里的水金龟,兰花香是传统做法的碳焙铁观音,玫瑰花香就更熟了,是有名的祁门红茶嘛。”“嘿,真行,这两年的茶汤没在我这儿白喝,那还差一个呢,还有一张图片挂着俩荔枝呢?”“这正是我要问您的,茶里面有荔枝香的吗?我还真的没喝过有荔枝香味的茶叶。”“我现在找一泡荔枝香的茶叶请您品品。”
我看出来了,这坏小子是憋着心眼儿要蹭泡好茶。转身去小茶仓,拿出一泡茶。干茶,烫碗摇香,递了给他,“闻闻。”“哇,真是幽幽的荔枝香!”表弟睁大了眼,一副诧异的样子。“哎哟,我的哥哥,跟这桌上的荔枝是一个味儿啊。”我模仿他的家乡话说:“对头。”表弟顺口就来了句四川乡音:“这个茶,有名儿吗?”“醉——杨——妃。”我拉着长音,用四川方言回答。邻居二哥听了,在一旁抿着嘴儿乐。
品着茶,哥儿仨打开了话匣子。从有荔枝香味的茶聊到了荔枝,从荔枝聊到了“窃玉偷香”,从“窃玉偷香”聊到了“四大美人”,从“四大美人”聊到了“贵妃醉酒”,聊了个不亦乐乎。送走表弟,有点兴奋,再加上咖啡碱作怪,久不能寐。趁着活跃的思维,把聊天内容稍加整理,书记下来,示之茶友,权作聊资。
爱茶的朋友们都知道,历史上的茶学专著当中有一本叫《茶录》,是北宋蔡襄于1051年写的。蔡襄,字君谟,北宋名臣,书法家、文学家、茶学家。书法史上素有“苏、黄、米、蔡”四大书家的说法,前三家分别指苏轼、黄庭坚、米芾,蔡就是蔡襄。宋代名茶小龙团就是蔡襄首创。宋庆历年间,蔡襄到福建做转运使,他改造北苑制茶工艺,从品质花色入手,首创小龙团茶,超过了丁谓创制的龙团凤饼。《宣和北苑贡茶录》载:“自小团出,而龙凤遂为次矣。”欧阳修在《归田录》中也说:“其品精绝,谓之小团,凡二十饼重一斤,其价值金二两,然金可有而茶不可得。”
皇祐三年(1051年),蔡襄奉诏返京面圣,宋仁宗夸赞了蔡襄任福建转运使时“所进上品龙茶最为精好”。蔡襄退朝后,萌生书写《茶录》之意。他在自序里说:“臣前因奏事,伏蒙陛下谕,臣先任福建转运使日所进上品龙茶最为精好。臣退念草木之微,首辱陛下知鉴,若处之得地,则能尽其材。昔陆羽《茶经》,不第建安之品;丁谓《茶图》,独论采造之本。至于烹试,曾未有闻。臣辄条数事,简而易明,勒成二篇,名曰《茶录》。伏惟清闲之宴,或赐观采,臣不胜惶惧荣幸之至。仅叙。”宋代建茶能名冠天下,与蔡襄书作、推广是分不开的,北苑茶业也因此发展到了一个新高峰。蔡襄于茶的造诣有多高呢?据说当时论茶者没人敢在蔡襄面前发言,恐班门弄斧,自讨没趣。
与知名度甚高的《茶录》相比,很少有人知道蔡襄还写过一本我国现存最早的果木专著——《荔枝谱》。这是蔡襄在泉州任职的时候写的,专为福建荔枝而著,是一部记录荔枝知识的古代科普书籍,具有很高的植物学、农学和史学价值。说它是“现存最早”的,是因为在蔡襄之前,宋初的南海主簿郑熊曾写过一部《广中荔枝谱》,专门记录广东地区的荔枝,涉及22个品种,可惜的是书已亡佚。《荔枝谱》开篇就说:“荔枝之于天下,唯闽粤、南粤、巴蜀有之。汉初南粤王尉佗以之备方物。于是始通中国。”东晋葛洪辑抄的《西京杂记》也说:“尉佗尝献鲛鱼、荔枝,高祖报以蒲桃锦四匹。”这是荔枝作为贡品的最早记录。尉佗,就是南越王赵佗他原来是秦朝大将,秦末天下大乱,赵佗割据岭南,建立南越国,汉高祖十一年(公元前196年)降汉称臣。
吃鲜荔枝,剥皮吐核儿自不必说,难得的是蔡襄在《荔枝谱》里记载了四种北宋时期的荔枝再加工吃法:红盐法、白晒法、蜜煎法、晒煎法。红盐法,用盐梅卤来浸泡佛桑花成红浆,然后把荔枝放进腌制,之后捞出晒干,做成荔枝干,这样的荔枝干“色红而甘酸,可三四年不虫”;白晒法,把鲜荔枝放到烈日下晒至核硬为止,然后储存于瓮中,密封百日;蜜煎法,剥生荔枝,榨去其浆,然后用蜜煮之;晒煎法,这是蔡襄自己发明的一种吃法,将荔枝晒至半干后再放进蜜中煮,这样的荔枝“色黄白而味美可爱”。大茶家吃什么都有讲究,水果都吃得别出心裁。
蔡襄的《荔枝谱》从自然、人文的角度论述了荔枝的产地、特性、品种,食用历史;从工艺的角度描述了荔枝的种植、养护,加工、贮藏。说它是一部荔枝“小百科全书”一点都不为过。《荔枝谱》写成后,欧阳修为之写题跋《书荔枝谱后》:“牡丹花之艳,而无甘实;荔枝果之绝,而非名花……二者惟不兼万物之美,故各得极其精。”蔡襄作《荔枝谱》、欧阳修写《洛阳牡丹记》都源于对生活对自然的热爱,他们同是善于发现、善于探索。老话说得好,“成功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我们习茶、做茶也应具备这种勤奋精神,要求索、要深研,不能仅仅停留在理论上。蔡襄、欧阳修有一段趣闻,欧阳修想把自己的《集古录目序》进行石刻,就去请蔡襄帮忙书写。虽然他们是好朋友,但蔡襄一听,张口就向欧阳修索要润笔费。欧阳修知道蔡襄是位茶痴,便用小龙凤团茶和惠山泉水替代润格之资。蔡襄听完说道:“太清而不俗。”二人会心对笑。
自宋迄清,还有一些关于荔枝的专著,有兴趣的朋友可以找书一观,如明代宋珏的《荔枝谱》、曹蕃的《荔枝谱》、邓道协的《荔枝谱》、吴载鳌的《记荔枝》,清代林嗣环的《荔枝话》、陈定国的《荔谱》、陈鼎的《荔枝谮》、吴应逵的《岭南荔枝谮》。
汉武帝时期,文学史上首次提到了荔枝。文章作者就是历史上有名的“窃玉偷香”中“窃玉”的那位——大辞赋家司马相如。司马相如在他的《上林赋》里写道:“于是乎卢橘夏熟,黄甘橙楱,枇杷橪柿,亭奈厚朴,梬枣杨梅,樱桃蒲陶,隐夫薁棣,荅遝离支,罗乎后宫,列乎北园。”离支,就是荔枝。
说起“窃玉”挺有意思的。司马相如年轻的时候就不安分,因为官场不得志,辞官不做,四处游玩。有一次他到了四川临邛。有些茶友可能知道,临邛是个产茶的地方,历史上的火番饼茶就出在临邛。五代毛文锡《茶谱》记载:“邛临数邑,茶有火前、火后、嫩绿、黄芽号。又有火番饼,每饼重四十两,入西番,党项重之。如中国名山者,其味甘苦。”名山,就是现在四川的蒙顶山。西番茶,就是四川临邛的火番饼。元朝忽思慧在其《饮膳正要》里说:“西番茶,出本土,味苦涩,煎用酥油。”火番饼茶在元朝时由四川销往藏区,在清朝还作为贡茶进上。
到了临邛的司马相如,受邀做客富豪卓王孙家。《史记·司马相如列传》里说:“是时卓王孙有女文君新寡,好音,故相如缪与令相重,而以琴心挑之……文君窃从户窥之,心悦而好之,恐不得当也。既罢。相如乃使人重赐文君侍者通殷勤。文君夜亡奔相如。相如乃与驰归成都。”席上酒酣耳熟的时候,众人请司马相如抚琴弹曲助兴。因久仰相如文采,卓王孙的女儿卓文君遂从帘外窥视相如。这位大才子亦久慕文君,佯作不知,操琴弹唱了一首“凤求凰”。“凤兮凤兮归故乡,游翱四海求其凰”,使得隔帘听曲的卓文君春心**漾,为之倾倒,引出了“文君夜奔”。那是在汉朝,摒弃封建世俗观念,勇于追求真爱,真是了不起。这就是有名的“相如窃玉”。
再说说才女卓文君。私奔之后,卓王孙大怒,不认女儿。小两口儿为贫所迫,变卖所有东西开了家小酒铺。每天,文君当垆卖酒,相如打杂。后来,卓王孙心疼女儿,又被这对小夫妻的真爱所动,就送了钱财和仆人给他们,一家人言归于好。之后的司马相如春风得意,又受到了皇帝的重用,开始飘飘然,日日周旋在脂粉堆里,耽于逸乐,后来竟要弃了文君另娶他人。
卓文君知悉后也不哭闹,打开墨盒,告饱了笔,点点如桃笔笔如刀,给司马相如写了一封信以示诀别。信的内容就是传为文君所作的《白头吟》。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