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第1页)
夏至
自笑禅心如枯木
夏至饮绿一阴生
虞美人映白牡丹
·自笑禅心如枯木
2010年的春天,我在云南景迈的万亩古茶园问茶,在草木深处,我捡到一段古茶树的朽木,瘦漏透皱,形奇韵美,颇耐玩味。我和同行的朋友戏语,这段朽木是茶树的舍利!
夏至后,滇中迎新邀我参加五台澄观的云茶会,并出茶席。我思索良久,遂拟一席枯木问禅。
枯木禅源出临济一脉。关于枯木禅,《五灯会元》有段公案:“昔有婆子,供养一庵主,经二十年。常令一二八女子送饭给侍。一日令女子抱定。曰:正恁么时如何?主曰:枯木倚寒岩,三冬无暖气。女子举似婆。婆曰:我二十年只供养得个俗汉。遂遣出烧却庵。”从故事里可以看出,婆婆希望自己供养的庵主,首先应该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怀的人,而不是一个只知念佛打坐,诸事不问,脱离现实生活的枯木。
可见,枯木禅并非一昧死寂,而是通过止息妄念,恢复活泼泼的自性妙用,格物明理,得大自在。旨趣在于枯木逢春,自然而然,在尘出尘,在色不染。掬水月在手,天心月圆。弄花香满衣,花枝春满。
无上清凉云茶会的第一场,在距太原二十三公里的龙泉寺庙的院落内。我的枯木问禅茶席,设在佛祖阁的入口处,庇荫在两株沧桑千年的唐槐树下,西北向正对飞龙松。古松蜿蜒盘旋,宛如龙飞云天。我和国内诸友,身处僧寮、道院、松风、竹月、凉台,风月无边,茶未饮而意趣盎然矣。
我用景迈古茶树的枯木,补足茶席的余白。在枯木的皴裂处,我随手搭一细叶的青藤绿蔓,取其“枯木逢春犹再发”的意趣。席花原本要清供一枝娇媚含情的芍药,与枯木顾盼生姿,倒是别具韵味。奈何寺僧辛苦所植,我不忍索要。幸好在龙神祠的一隅,有一丛野生蜀葵,胭脂水红开得正艳,我采撷一枝一花备用。
记得布置茶席时,湖南的茗仙姐提醒,插花不必刻意整理花姿,要保持它的自然状态最好。是啊,美在清新天然,茶席的供花,最佳是保持其在山野间的原始状态,如花在野,席间自会充盈着清朗滋润之气。
寺院的主持恒峰法师,为茶会开示并宣布开始。第一道茶,瀹泡2004年的景迈古树,西安的闲影抚琴。第二道茶,瀹泡九十年代的勐海熟散,太原的居士横笛。龙泉寺的水质清凉甘甜,唯有小憾就是水质过硬,茶香不扬,厚度不显。然而,“摩挲经笥须知足”,我能在这钟灵毓秀之地,千年古树之下,单饮一杯龙泉的水,已是莫大的福分了,何况在这林壑幽深的清净之地,还有茶友清逸,琴笛清远,茶烟清徐,麝檀清芬。于此得茶味,知茶意,早已胜过平时的牛饮无数了。
席间与枯木对坐,亦如盏茶。茶为嘉木,枯索静寂,遇水绽放舒展,犹如枯木逢春天。《金刚经》说:“于法不说断灭相。”茶树的枯木与茶的萎叶,枯寂中蕴含着春意盎然的生命律动,暗含着鸢飞鱼跃的生机勃勃。茶所包含的色、香、味、形、韵,皆是因缘合合,可生于有,可弥散于无,唯有茶性的清净,无染的澄明,却如“竹影扫阶尘不动,月穿潭底水无痕”。
·夏至饮绿一阴生
冬至饺子夏至面。在我们北方,夏至这天一定是要吃面的。我姥姥常说:“吃了夏至面,一天短一天。”过了夏至这天,白天就会一天更比一天短。
我们知道,任何事物都是物极必反。阳极生阴,从阳气最盛的夏至开始,阴气开始萌芽了。自然界中,那些对阴气比较敏感的动植物开始出现。比如,知了振翼而鸣,半夏生长,鹿角脱落,木槿花开始欣欣向荣。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其中的舜华,就是朝开暮落的木槿花。小时候,我对粉红的木槿花并不陌生。在故乡的老院子里,屋门前有一株木槿花,还有一棵酸杏树。我从内心亲近木槿,是因为木槿花好吃,嚼起来甜甜黏黏,可以解缺乏糖果的馋。在那个糖块都是奢侈品的七十年代,木槿花的存在,成了我最甜美的童年记忆。况且,木槿花还可以油煎和裹面炸食,真的是食品匮乏时代的美味。
等我大些了,便常在木槿树下看书喝茶。无论如朝霞的木槿花,开和不开,落与未落,这树夏日的荫凉,便成了我的依恋。我喝茶的历史,大概是从对这株木槿花有记忆开始。喝茶的具体原因记不清了,可能是对大人的模仿,也可能是为了解渴,或是嫌弃地表井水的不好喝。我用的是一个白色的搪瓷缸子,从爷爷的粗瓷茶罐里,抓一把茉莉花,或者抓一把莱芜的老干烘,先放茶,再把开水倒满搪瓷缸,待茶水稍微冷却,然后咕咕咚咚地一阵猛喝,喝完了再去续水。真像张岱笔下的村朴之人般感叹:“浓、热、满三字近茶理!”
那时候,对于喝什么茶,完全是随机的,找到什么样的就喝什么。小时候家里穷,买的都是集市上最便宜的粗茶,喝起来苦苦的、涩涩的、酽酽的。当然,那样的粗茶,也品不出啜苦咽甘、其香如兰。尽管如此,我从小关于茶的记忆,始终有木槿花的清影照水,还是很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