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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席插花茗赏者上(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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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席插花,茗赏者上

要通过别出心裁,去衬托和表现茶的清雅;

要画龙点睛,传递出幽微淡远的茶境。

文人插花,如花在野

茶席的插花,要与茶席呈现的多维美学空间相得益彰,因此,插花的体量和高度,必定会在某种程度上受到茶席空间的制约。陆羽《茶经》提出的“茶性俭”,对茶席插花的基调,具有十分重要的指导意义。茶席的插花,要通过别出心裁,去衬托和表现茶的清雅;要画龙点睛,传递出幽微淡远的茶境,以及静清和雅的茶之精神,这就使茶席的插花,具有了自己的特点与风格。

明末陈洪绶的《痛饮读骚图》,锈迹斑斑的青铜觚内,清供一枝白梅和一杆翠竹,与主人的红衣形成强烈对比。

茶席插花的基本特点为:构图简洁,花枝少而花色新鲜,造型不拘形式,自然生动;结构疏密有致,起伏有势,不齐不匀,虚实相生;花宜素雅,不求繁多,只插一枝、两枝、最多三或五枝,格高韵胜;并着力追求色彩美、线条美与构图美,以达到朴素大方、清雅绝俗的艺术效果。

明代袁宏道《瓶史》提出:“茗赏者上也,谈赏者次也,酒赏者下也。”袁宏道认为,赏花时,有茶相伴最为清雅。反过来,在品茗时,也应该选择最清雅的插花于席,寄情于物,以花言志,始能足以表达文人雅士的诉求和风骨。以袁宏道为代表的文人插花艺术,为茶席的插花提供了理论参照。从某种意义上讲,茶席的清雅插花,已不同于宗教供花和华贵富丽的宫廷插花,更不同于生活花艺。究其本质,它是最适合清供、清赏的传统文人插花,这种传承,从中国传统文人插花的发展脉络中,还是能够清晰地梳理出来。

文人插花源自晋唐,盛于宋明。讲究清新脱俗,不拘形式。花材常选一种、两种,多则三种,着力寻求山野清趣与诗意的流露。

南北朝时,诗人陆凯《赠范晔诗》有:“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诗人折一枝梅花,让北去的驿使带给自己的朋友,已经涉及插花的清赏与情感表达,可视为是早期插花的简易形态。庾信的《杏花诗》有:“好折待宾客,金盘衬红琼。”在春色盈野时,可插一枝“淡红褪白胭脂涴”的杏花,来宴饮朋友,以助盛况。

唐代罗虬的《花九锡》,可谓是中国插花的最早文献。虽然只有区区75个字,但却涉及了插花的品格、清供与赏玩。明代袁宏道所著的《甁史》,从其结构与内容来看,是对《花九锡》的继承和深化。

南唐后主李煜创办的“锦洞天”,是我国最早定期公开的插花艺术展览会。韩熙载的香赏“五宜说”认为:“对花焚香,有风味相和,其妙不可言。”宋代是文人插花的发展期,所插的花卉以梅花、海棠、木樨居多。从宋代的文献里,还看不出插花技法与理论的成熟,其中多为闲情逸致,随意而为之。上述结论,从以下的宋代诗词中,还是能够看出一些端倪。仇远诗云:“瓶插梅花一两枝,逋仙隐几自吟诗。”曾几诗有:“小窗水冰青琉璃,梅花横斜三四枝。”此外,仇远还有:“偶得数枝梅,插向陶瓶里。”苏辙也有:“案头乱插铜瓶湿。”欧阳修在《洛阳牡丹记》里谈道:“满城皆是插花人,负担者亦然。”苏轼的《答王巩》诗云:“醉中插花归,花重压折轴。”此处的“插花”,是指秦代以降的簪花习俗,不同于当下的插花艺术。

明代,是文人插花发展的成熟期。花令人韵。明代文风鼎盛,尤其在高濂的《瓶花三说》(1589)、张谦德的《瓶花谱》(1595)、袁宏道的《甁史》(1599)等插花专著相继问世之后,幽人韵士,开始依此建构完整而周严的插花理论体系,清疏淡远、各具画意的美学标准趋于成熟。于是,明代以降的文人们,便从一枝花、一方木、一角山、一汪水里,细微处见宏大,清浅中见深刻,文人插花既成为了娱己赏玩的幽栖逸事,又是别具意蕴的心象之花。

历代文人的插花之胜,从诗词里可见一斑。《诗经》有:“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为什么男女离别时,要赠之以芍药呢?因为芍药又名“江蓠”,谐音“将离”,古时又被认为是“媒妁之药”。宋代王安石的《新花》诗有:“老年少忻豫,况复病在床。汲水置新花,取慰以流芳。流芳在须臾,吾亦岂久长。新花与故吾,已矣两可忘。”不幸的是,这首诗成了王安石的绝命诗,诗中有旷达有哀声,道出了生命与花期的短促。陈与义有《梅花二首》:“画取维摩室中物,小瓶春色一枝斜。梦回映月窗间见,不是桃花与李花。”杨万里的《瓶中红白二莲》诗云:“红白莲花共玉瓶,红莲韵绝白莲清。空斋不是无秋暑,暑被香销断不生。”诗中写到的荷花,不仅可鉴可赏,还能清心解暑。南宋诗人杨万里,还有移栽山丹的诗:“青泥瓦斛移山花,聊著书窗伴小吟。”对花临窗吟诗,又是何等惬意!黄昇的《鹧鸪天·春暮》词中:“沉水香销梦半醒,斜阳恰照竹间亭。戏临小草书团扇,自拣残花插净瓶。”写尽了文人插花的洒脱与不拘一格,只要能表达出内心的感触,残花亦有别样的美丽可赏。李商隐不是也在“更持红烛赏残花”吗?明代高启的《瓶梅》诗,写得也好。其诗云:“竹外相逢见素花,手携数朵喜还家。雨窗今夜无明月,暂托寒灯照影斜。”明末清初,钱谦益品着岕茶,陪柳如是插花消遣,诗中透出了他们对自己插花技法与格调的高度自信。钱谦益的《灯下看内人插瓶花戏题四绝句》诗有:“几朵寒花意自闲,一枝丛杂已斓斑。凭君欲访《瓶花谱》,只在疏灯素壁间。”这足以说明,柳如是已经读过《瓶花谱》了,凭着钱、柳深厚的诗人素养与审美,“会得远山浓淡思,数枝落墨胆瓶中”,其水准或许已经超越张谦德等人了。

历代文人,不仅热衷插花,更具惜花之心。苏东坡担忧海棠易落,“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王千秋《解佩令·木樨》词有:“著意收拾,安顿在、胆瓶儿里。且图教平声梦魂旖旎。”花儿不大、叶儿不美的木樨花,经过一番构思,淡淡梳妆,安顿在胆瓶里之后,其风流标致、清香幽芳,远胜兰芷。此刻把它插起来,即可防雨疏风骤,又可安顿性灵,还能在魂梦里旖旎,大有湘云眠芍、香梦沉酣之美。文人寓心于幽花疏草之间,使文人的插花如茶一样,变得意味深长。其诗性的内涵加上清丽外形,自具闲雅气韵。他们把自己的哲思、感悟,与花木、自然联系起来,穷通物理,又能在花草中寻找逍遥之乐,以拂红尘之污。

闲停茶碗从容语,醉把花枝取次吟。总之,文人插花,是以文学诗词之心,观察自然,以花影人,寓感万物,物我两忘时,以花草为媒介,以宣泄胸中文心诗意的感动,通过抒怀寄情,形成的线条精简、风格清雅、饶有野趣而又回味无穷的心灵之花。

明代袁中道曾说:“花为天地间一种慧黠之气所成,除了外观的形色之美外,复有令人明眼澄心、凝神净虑之功,以文人领受最为深刻。”花与茶,都具有为君以泻清臆、凝神静虑之功。“商略此花宜茗饮,不消银烛彩缠缸。”因此,茶席上的插花,最接近传统的文人插花,重诗情,重意境,寄情遣怀,使茶席摒除了匠气和俗气,更具淡雅率真之美、席外妙想。

构图简洁,疏密有致

既然我们把茶席的插花,归结为更靠近传统的文人插花,那么,茶席的插花,应该像传统的文人画那样,以朴素清雅为原则,实现自然花卉与人文情思的互动,让古典的文人插花精神,在茶席上清雅绝俗,与茶相和,相映成辉。

明代陈洪绶的《瓶花图》中,有题款诗:“相呼看红叶,林下醉秋华。折得一枝归,与君称寿华。”诗中的“折得一枝归”,印证了陈洪绶已深得文人插花的精髓。张谦德在《瓶花谱》里讲:“瓷器以各式古壶、胆瓶、尊觚、一枝瓶为书室中妙品。”一枝瓶,既然是文人书房里适于清供的妙品,这也进一步证实了,构图简洁的一枝花供,是文人插花中最常见、最简单的选择。宋代梅窗有《咏梅》诗:“藓花浮晕浅,浅晕浮花藓。清对一枝瓶,瓶枝一对清。”诗人梅窗,在一枝瓶里插一枝花时,关注到了绿色的苔藓与粉红色的梅花,在颜色上形成的红绿对比。一枝梅花,在一枝瓶里疏影横斜,倍加清雅,瓶与枝互相映衬,别有味道,各具风采。

一枝花的插法,简单明了,尽得自然天趣,透露出古代插花美学的基本准则。越是简单的线条,越是难于表现和处理。能否呈现出清趣盎然,考验的是插花者的眼界与智慧。那么,如何去选择有天然风致、且能表达茶席思想的枝条呢?张谦德在《瓶花谱》里,给出了非常明确的答案。他说:“若只插一枝,须择枝柯奇古、屈曲斜袅者。”也就是说,如果只插一枝,需要先审视花枝与插花器是否匹配,枝条要选择古朴奇特的,而最佳的枝条,则是呈一波三折状,并且枝梢柔美袅娜的。如果寻觅不到令人满意的一枝,又该怎么办呢?他又说:“欲插两种,须分高下合插,俨若一枝天生者;或两枝彼此各向,先凑簇像生,用麻丝缚定插之。”也就是说,此时要根据内心的构想,去寻找这两种枝条,其搭配也要经过精心考量,多试着组合几次,选出构图最优者。如果这两枝,选择上下合插的方式,塑造出来的枝型,一定要像是天生的一枝最妙。若是两个枝条彼此反向,那就要先把这两个枝条,凑合起来试试,看看是否像是天生的一枝?假如满意了,其后用麻绳或铁丝固定好,再插入花器内即可。总之,不管采取哪一种方式插花,一定要达到“虽由人作,宛若天成”的艺术效果,才是最高的美学标准。其间,要尊重花草树木的生长规律和自然形态,不能透露着人工斧正的明显痕迹,以造就插花艺术不对称的均衡美。另外还要注意,彼此相向的两枝,在凑簇像生时,必须是左高右低,或是右高左低。如此,枝条不对称所产生的美,产生的形生势成的动感,才会跃然眼前,天趣昭昭。

明末陈洪绶《听琴图》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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