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见茶席精彩纷呈(第1页)
常见茶席,精彩纷呈
光阴荏苒,花开四时,学会苦中作乐,足助茗边幽赏。
一人之席,独品得神
一人茶席,孤清自萦,摒除刺激性的味道,专注于茶的隽永清淡之味,意在体会茶的清和幽远的精神享受,培养对自然细微、美妙、玄远的审美感觉,以此对抗人生的苦闷与无趣。
明代陈继儒曾说:“品茶,一人得神。”这种品茗体验,着实为有感而发。瀹茶独饮,心无旁骛,与茶相伴、相视、相望、相融,用出世之心品入世之茶,方能品出茶的神韵。
陆游的《夜汲井水煮茶》诗云:“病起罢观书,袖手清夜永。四邻悄无语,灯火正凄冷。山童已睡熟,汲水自煎茗。锵然辘轳声,百尺鸣古井。肺腑澶清寒,毛骨亦苏省。归来月满廊,惜踏疏梅影。”从诗中我们可以读出,陆游是喜欢独自饮茶的。山童熟睡了,他踏着月色中、长廊边的梅影遍地,去古井打水,独自煎茶慢啜。清寒的长夜,红泥火炉,炭炽水沸,月痕盈窗,茶香满室,还有一卷书、一炉香、一张琴、一溪月相伴。“小楼一夜听春雨”,陆游客居杭州时,饱尝世态炎凉,一夜未眠,当他写下“晴窗细乳戏分茶”时,一定也是独饮的。唐代卢仝,用“柴门反关无俗客,纱帽笼头自烹吃”,来表达自己的独饮之趣。他写下的七碗茶诗,从喉吻润、破孤闷、搜枯肠、发轻汗、肌骨清、通仙灵,直饮到“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飘飘欲仙,乘风欲去。卢仝的七碗茶诗及其独特细腻的感受,可谓“独品得神”的典范之作。
法国作家罗曼·罗兰说:“一册美妙的书是一桩秘密,只应在静寂的心头细细地体会。”地炉茶鼎烹活火,一清足称读书者。喝茶又何尝不是呢?茶的底蕴含羞不语,是需要静下心来慢慢品尝参悟的。我在深夜独饮时,曾写小诗:“啜罢夜雨剪春韭,红袖添香夜读书。孤标傲世携谁隐?竹篱茅舍自甘心。”那是在数年前的春夜,对茶对人生的有感而发。自古诗家多茶客,诗清都为饮茶多。从唐至今,在数千首脍炙人口的茶诗词中,大多是诗人“一人得神”时的感慨吟咏。饮茶和读书一样,没有体验过独自品茶的人生,对茶的理解和感受一定会大打折扣的。同样,耐不住寂寞,不能沉静读书的人,便很难咀嚼出唐诗宋词里的隽永味道,很难体味到诗词的口齿噙香。
静胜躁,寒胜热,清静为天下正。静能生慧,一个人只有沉静下来,才能品出茶的本真滋味与苦尽甘来。所谓禅茶一味,是指茶性清凉,可以降伏心中的燥热与妄想。安下心来,品出了茶韵,观照到了自己的心性、佛性,明白了即心即佛,便如同一盏茶汤,真香妙韵,冷暖自知,何需外求?心静之处,就是一盏最好的茶汤,就像淤泥之上可生莲花。明代的品茶十三宜中,强调“无事、独坐”,这是极有道理的。不能无事和独坐,又怎能体会出禅茶一味的无上清凉?因此,明代黄龙德在《茶说》中讲:“茶灶疏烟,松涛盈耳,独烹独啜,故自有一种乐趣。”
一人的茶席,是自由的,可以一壶一杯,也可盈盈一盏。既可琴书相伴,对山花啜之;又可于竹影窗前、落花树下,慢慢啜饮;耳听松风泉瀑,目断飞鸿之影。唐代白居易的《食后》诗,写出了人生的茶味:“食罢一觉睡,起来两瓯茶。举头看日影,已复西南斜。乐人惜日促,忧人厌年赊。无忧无乐者,长短任生涯。”茶和人生一样,总有喝淡的时候,忧伤又有何用?不如在闲适的茶境中随运任化,爱山乐水。这些感受,也只有在独饮中静静体味。宋代喻良能,在重阳节时不见菊开,唯插桂花一瓶相伴,兀坐晴窗独饮茶,这一席茶,又是多么的悲凉岑寂。明末清初的陈贞慧,写尽了独自品茶的感觉:“岕片色香味三淡,初得口泊如耳,有间甘入喉,有间静入心脾,有间清入骨。嗟乎!淡者,道也,虽我邑士大夫家,知此者可屈指焉!”茶,其清能入骨,这是多么微妙而又刻骨铭心地感受。由此可见,茶非独品不能知味。
夜阑更深,我喜欢在书房里,安静地品一盏洞庭西山的碧螺春。深秋时,几案花瓶里,常插一枝故乡的红蓼。荷塘边簇生的红蓼素朴,直抵内心。卷曲似螺、银毫隐翠的碧螺春,在透明的玻璃杯中,浮浮沉沉,舒展开来,翠绿的像太湖的暮春三月。沉醉在碧螺春特有的鲜爽滋味及幽微的花果香里,被茶韵勾勒出的过往茶山的绮丽景象,便会历历在目。如苏州洞庭的桔红半山,枇杷花开半坡。风软烟轻,久久难忘。
两人对酌,得趣言欢
品茶,二人得趣。两个人的茶席,不像一个人的茶席那样随意散漫。二人茶席里,要考虑到对方的感受,体现出关怀之情,可以一壶两杯,也可像明代文人那样:“每一客,壶一把,任其自斟自饮,方为得趣。”
宋代邹浩的《同长卿梅下饮茶》诗有:“不置一杯酒,惟煎两碗茶。须知高意别,用此对梅花。”这是一个依依惜别的两人茶席,两人以茶代酒,以茶对梅,以非常之饮对非常之花,幽逸自期,清寒相高,羡煞后人。
明代张岱的《陶庵梦忆》里,有篇《闵老子茶》,描写的就是一个二人茶席。张岱写道:“汶水喜,自起当炉。茶旋煮,速如风雨。导至一室,明窗净几,荆溪壶、成宣窑瓷瓯十余种,皆精绝。灯下视茶色,与瓷瓯无别而香气逼人,余叫绝。”初次谋面的两人,在茶室里起炭煮水,用紫砂壶泡岕茶。然而,令见多识广的张岱叫绝的是,茶席上使用的明代成化或宣德官窑的茶瓯,足足有十余种,且件件珍罕精绝。灯下所看到的茶汤,颜色与瓷瓯一样晶莹剔透,竟然还香气逼人。茶虽平而道却深。张岱与汶水老人在茶席上,闻茶识茶,辨水识水,高手对决之后,便如高山流水,引以为茶中知己。
同样是在明代,文徵明的《品茶图》,以文人特有的审美情趣,具体而真实地描绘了初春新茶开采时,恰有朋友来访,侍童为其主客“煮而品之”的两人茶席。山前溪畔松树下,茅舍茶寮里,文徵明与友人陆子傅,吃茶清谈。茶几上,一把紫砂壶,两只白色的茶杯,呈一字形布列。画上自题七绝诗句:“碧山深处绝尘埃,面面轩窗对水开。谷雨乍过茶事好,鼎汤初沸有朋来。”末识:“嘉靖辛卯,山中茶事方盛,陆子傅对访,遂汲泉煮而品之,真一段佳话也。”清丽优雅,颇具江南风致的文人茶席,细腻精到,跃然纸上。
明末清初,陈洪绶的《停琴品茗图》,描绘的是一个席地而坐的两人夏日茶席。席右侧的花瓶里,插了三朵白荷、三枝荷叶,青白分明,香远益清。举杯和神气,弹琴悦性灵。此刻,炉火正旺,琴已入囊,二人各持清茶一盏,准备告别。从画中能够看出,两人抚琴事茶,琴声犹在,茶琴两清。尤其是主人,安闲地坐在一片翠绿的芭蕉叶上,煮水分茶,其风雅情致,试看天下谁能敌?茶席中惹眼的蕉叶,既是愁苦的意象,也蕴含了人生的“譬如芭蕉,生实则枯”。而那缸荷花,正是自己居乱世而怀玉、出淤泥而不染的象征。
明代文徵明的《品茶图》。
陈洪绶的另一幅《闲话宫事图》,则刻画出了一方举案齐眉、却令人惆怅不尽的两人茶席。画中伶元手按琵琶,其妾樊氏,鬓发如云,翠袖飘逸,端坐于奇石之上,素手执卷。几案上,小器大开片的哥窑花瓶里,一枝半开的白梅,暗香浮动,茶还未瀹,已让人神魂俱醉矣。画中的二人茶席,其构图方式,特别值得我们借鉴。两人对坐,欲说还休。一壶两杯,红白对比鲜明,且一壶两杯的布置,呈稳定的等腰三角形结构。这种构图,暗合了黄金分割的最美比例。茶席上清供的那瓶白梅,盛着两人无尽的惆怅和对生命的深刻体验,同时,也象征着内心出尘的那份孤傲凛然。这一方绝俗的两人茶席,清美得已让人无法模仿,千古难再有出其右者。暂且先不论茶,单单是席中樊通德的捧卷而读,端坐于茶席之上的仪态万方,不需绿窗翠箔的映衬,早已是一幅如绿茶般清新隽永的画卷了。
陈洪绶的《听琴品茗图》。
陈洪绶的《闲话宫事图》局部。
冒襄《影梅庵忆语》里的二人茶席,**无双,其情真意切,读之令人柔肠寸断。冒襄回忆道:“姬能饮,自入吾门,见余量不胜蕉叶,遂罢饮,每晚侍荆人数杯而已,而嗜茶与余同,性又同嗜岕片。每岁,半塘顾子兼择最精者缄寄,具有片甲蝉翼之异。文火细烟,小鼎长泉,必手自吹涤。余每诵左思《娇女诗》‘吹嘘对鼎’之句,姬为解颐。至‘沸乳看蟹目鱼鳞,传瓷选月魂云魄’,尤为精绝。每花前月下,静试对尝,碧沉香泛,真如木兰沾露,瑶草临波,备极卢陆之致。东坡云:‘分无玉碗捧峨眉。’余一生清福,九年占尽,九年折尽矣。”名列秦淮八艳的董小宛,花前月下,桂花露影,文火细烟,亲自为冒襄吹火、煎水、瀹茶、鉴瓷、析句,静试对尝一席茶,茶汤柔情似水,韵味羡煞旁人。
唐代诗人戴叔伦有诗:“远访山中客,分泉漫煮茶。相携林下坐,共惜鬓边华。”诗中写的是两人相携对饮,或吟诗论道,或听琴对弈。二人对饮,多为知音素友,心有灵犀。可并列、可对坐,茶席可圆可方,空间不需太大,插花自然随意,以松、竹、梅、兰、菊、荷等,能寓品格的花卉最佳。清代郑板桥的二人茶席,如他在《靳秋田索画》中所记:三间茅屋,十里春风,窗里幽兰,窗外修竹。闲暇之日,便闭柴扉,扫竹径,对芳兰,啜苦茗,时有微风细雨,润泽于疏篱仄径之间。此时,闭门无俗客,而有良朋至,这席茶有竹有兰,有节有香,又是何等的清雅,何其的难得呀!
珍鲜馥烈,三人得味
一人独饮,是个体不自觉地融入自然后,与茶的心灵独语,品出的是情外之情、味外之味。两人对饮,是在茶的美学空间里的对啜品味,推心置腹,得趣言欢。李清照与丈夫赵明诚,曾留下“赌书消得泼茶香”的对饮佳话。三人得味,三口为品,以茶为媒,彼此神交,煮茗忆旧,品茶抒怀,共享一壶茶的滋味,心有所得,便“不复醉流霞”,不负这杯茶了。潮州谚语说:“茶三酒四游玩二。”可见喝工夫茶时,三人为最胜之数。
明代许次纾在《茶疏·论客》中,写得非常清楚。他说:“宾朋杂沓,止堪交错觥筹;乍会泛交,仅须常品酬酢。惟素心同调,彼此畅适,清言雄辩,脱略形骸,始可呼童篝火,酌水点汤。量客多少,为役之烦简。三人以下,止热一炉;如五六人,便当两鼎炉,用一童,汤方调适。”喝茶,需要的是彼此相惜、彼此知味的人,最好是知音清友,素心同调,三人一炉足矣。《红楼梦》第四十一回《栊翠庵茶品梅花雪》写道:贾母和刘姥姥众人还未离开,“那妙玉便把宝钗和黛玉的衣襟一拉,二人随他出去,宝玉悄悄的随后跟了来。只见妙玉让她二人在耳房内,宝钗坐在榻上,黛玉便坐在妙玉的蒲团上。妙玉自向风炉上扇滚了水,另泡一壶茶。”妙玉、黛玉和宝钗三人一席,喝的就是其乐融融的体己茶。不但茶与茶器与上一席大不一样,泡茶的水更是非凡罕有,那是妙玉五年前珍藏的、在盛开的梅花上收集的雪融水。同时代的张源在《茶录》里说:“饮茶以客少为贵,客众则喧,喧则雅趣乏矣。”既然人杂,话不投机,无法感受品茗的真趣,不如遵从许次纾的建议:“若客众多,姑且罢火。”
我们今天能见到的最早茶画,要数唐代画家阎立本所作的《萧翼赚兰亭图》。此画现存于辽宁省博物馆,是北宋的摹本。画面右侧就是一个典型的三人茶席,坐在椅子上的是和尚辩才,对面戴帽子的书生是萧翼,二人中间的那位僧人,为无名氏。三人所饮的茶,就是左下角一叟一童正在鼎炉上用茶铫煎出的。
无独有偶,南宋刘松年的撵茶图,画面右侧也是一方三人茶席,席中一僧人伏案执笔,另两士人正在赏画、待茶;画面左侧有两个仆人,一人在磨茶,一人在点茶。
宋代刘松年的《撵茶图》。
明代仇英的《赤壁图》,以素淡的笔触,描摹出苏轼在船上与两位好友闲游赤壁、吃茶清谈、“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的情形。白露横江、水光接天、远山近壁,成为这个前无古人的秋日三人茶席的宏大背景。三人喝茶时,苏轼观妙自怡,扣舷而歌,且喜且笑。人生真豁达者,莫若苏子也。
在这幅《赤壁图》中,引我注目的,是船头的茶童,他正蹲在风炉前吹火煎水。徐渭曾说:品茶“宜船头吹火,宜竹里飘烟”。不论是风日晴和,还是轻阴微雨,在船头吹火,在竹下煮茶,都是极其风雅的追求。这一点,“尝尽溪茶与山茗”的苏轼深有体会。
三人饮茶,可谈笑风生,可仰偃歌啸,可苏轼并没有忘记独自汲江煎茶、荒城独饮时的悲凉。“枯肠未易禁三碗,坐听荒城长短更。”苏轼于诗中虽然表达了夜深独饮的孤苦寂寥,但是在此刻,如果没有佳茗的陪伴与慰藉,他又如何禁得住这荒城长夜的人事长短、长短更声呢?
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三人的一席茶,如欧阳修所言:“泉甘器洁天色好,坐中拣择客亦佳。”从择水、点炭、别茶、到赏器、泡茶、品鉴等,整个过程都充满了思辨、探讨与人文关怀。小处见大,人以群分,喝茶也需要有所为而有所不为。茶香袅袅、其乐融融的一席茶中,三人共享着一壶茶的美好。择其善者而从之,茶便成了择友与开启传统文化之门的钥匙。其不善者而改之,茶席也会成为我们学习、改善、提高的媒介和平台。我们在品茗的端起与放下之间,学会了分享、回味和断舍离,智慧、光明与无上清凉,便于茶中冉冉升起。
三人茶席的设计,席主与客人,可以根据茶桌的方圆不同,既可分列两侧相视对坐,又可彼此呈120度角,环列而坐。这倒经常让我想起丰子恺的那幅充满闲趣、温情满满的茶画,其中题有清代诗人何钱的诗句:“小桌呼朋三面坐,留将一面与梅花。”人是故交,梅是知己,物我相融,天趣盎然。那一面明艳的梅花,就是三人席中诗情无限、画意不尽的绝美背景。三人茶席,只要便于融洽交流,座次都是可以忽略掉的外在形式。
春天来了,我们设计的三人茶席,不仅要留将一面与梅花,也要留将一面与桃花、杏花、梨花、芭蕉等,其实这也是茶席美学空间里另一种形式的留白。
三生万物,神奇的“三”,代表着阴阳交感、天地氤氲,是万物的起点。古人还有三驱之礼,首先,因为夏季是动植物生长、繁衍的重要阶段。所以,狩猎只宜安排在春、秋、冬三季。其次,在打猎时要从三面追赶,留取一面让体力强壮的部分鸟兽有路可逃,而不一网打尽、涸泽而渔。围而不合,肃杀中有仁慈,也有悲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