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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杨自道的车主借了一万元给他。杨自道写了字据,车主说无所谓,你老杨的人品我要不信任,我根本不借你。杨自道笑笑,还是把字据塞进对方口袋。车主妻子提了一条新鲜草鱼和一块年糕出来,塞给杨自道。杨自道才发现自己什么礼物也没有带,大年关的,大家走动都是还钱送礼的,哪有借钱还收礼的,因此十分不好意思。车主妻子笑着执意要给,车主说,嗨,你收下吧,老杨,我们家都不爱吃河鱼,你就当着帮忙好了。
杨自道把钱送医院,没想到伊谷夏也在医院。看起来,尾巴的精神还不错,虽然气息微弱,可是显然活泼爱讲话了。杨自道一进去,就听到尾巴说,杨同学,你迟到了。老师请问你,你的老家在哪里?
杨自道愣了一下,他们三个最不讨厌外人问你老家哪里。尾巴说,老陈同学说他的老家在太阳黑子里。请问你呢?
杨自道笑,说,哦,我和他是老乡。隔壁村的。
尾巴说,那你知道你的老家是什么样的吗?
杨自道答不上来。伊谷夏hi——hihi怪笑。
尾巴说,请老陈同学替他回答。
比觉的全部注意力已经在杨自道是否弄回来钱的关注上,所以,他看着杨自道,潦草敷衍地说,我们老家就是太阳表面的一种炽热气体的巨大漩涡。温度低于周围,所以是太阳的黑斑。嗯,我们老家的中心深度可达一百公里。里面,老乡们的运动速度为每秒两千米,比地球上的十二级台风强几十倍。
回答得很好!尾巴说,奖一朵小红花。
伊谷夏说,太阳离地球多远啊,老师?
尾巴转头看比觉,心虚而故作镇定地说,请老陈同学回答这个问题。
比觉说,一亿……五千多公里吧。下课吧老师,我要上厕所。
比觉站起来,打手势示意问杨自道钱的事。杨自道看他一眼,走出病房。比觉跟了出去,伊谷夏也尾随而来。杨自道说,我们兄弟有事,你进去陪尾巴吧。伊谷夏说,我也有事跟你们说啊。
那你说吧。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你们在哪里吃年夜饭?老陈说他在医院随便吃。
我一样上班。杨自道说。我会到医院和比觉、尾巴一起吃点。
伊谷夏说,刚才我跟老陈说了,我叫我们家订年夜饭的酒家,给你们送点菜来。老陈说不要。杨自道说,是啊,在病房里大吃也不好。心意我们领了。谢谢了。
你想得美啊,最多两个菜,怎么可能让你大吃大喝啊!
杨自道笑起来,谢了谢了,真的不用!
又不是我说的,是我哥说的,好像那个叫小丰的,就是尾巴的小爸爸,也会来医院陪尾巴过年,我哥才这么说的。
杨自道和比觉都没有听懂,也有点紧张。
伊谷夏说,小区里很多单位都在邀警区警察和协警队员吃饭,一年辛苦了,抓了不少坏蛋,所以街道啊、单位啊都在排队邀请。尾巴那个小爸爸说一家都不去,他要来医院陪小孩。所以,我哥说,要不送两个菜过来。我哥说话,酒家还不屁颠屁颠来送,警民鱼水情啊。杨自道说,原来是辛小丰的面子。那我们不管了。——你先回避一下,我跟比觉说点事,好吗。
伊谷夏一进病房,比觉就说,有就赶紧,我一早上坐立不安。今天再不交,他们让我们走人。真这么说的!杨自道把一报纸包给比觉,说,一万,又在另一个口袋掏出一叠钱,这是这几天的赚的。这几天好赚,有一千五六吧,你再数数。比觉说,先凑合吧。重症监护室两天,就去了九千多!你今天再不弄到,我绝对向伊谷夏开口。以我的名义借好了。
杨自道皱起眉头,大过年的,你别跟我说这个。否则我一样揍你!
比觉没有表情地看了杨自道一眼,往楼下交费处而去。
满街都是过年在即的喧腾景象,店家张灯结彩,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年货促销的红条幅,随处可见大喇叭的年货吆喝声,市场里熙来攘往的是溜班淘年货的男人女人;花鸟市场沿街的鲜花店,把一盆盆、一钵钵的礼品鲜花树,都摆到人行道上;福橘树红果累累,黄绿色的五子同堂吸引了很多无所事事的放假孩子;有个店家竟然在自己门口,一左一右,放置上了北方小苹果树。一个领着小孩的妇女反复问售货小姐,这个是真苹果吗?掉下来能吃?对方说,真的呀,我们都吃过呢。说话间,孩子悄悄地把另外一棵苹果树上的网球大的苹果,偷扯了下来。
卓生发驾驶着车,一路在和小卓谈心:这些人,从出生到死去,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羞耻,什么叫良心不安。你别看他们衣冠楚楚,过年还全家大小一起沐浴更衣,但他们内里脏啊,比腐烂动物更脏更糟糕。你也别看很多人今晚通宵不睡,天不亮就赶到寺庙上第一炷香;他们可不是虔诚礼佛,是赶早对佛行贿、甚至诈骗佛——哼哼,这些不知羞耻的垃圾……小卓站在车门拉手上。车窗玻璃摇下,狗头上的毛在迎风招展。
卓生发今天开着车,买齐了窃听装置的配件。确认大年三十晚上楼下的租客都在医院吃年夜饭,卓生发和小卓还没顾得上吃年夜饭就潜入楼下房间,急忙把窃听装置安装好了。安装好,卓生发又顺便看了看两房客的个人物品。辛小丰那个企图上锁,但被他制止掉的床头柜,后来已经成为卓生发每次溜进去必看的地方。看了多次,卓生发看出一点门道来,那个女孩子气的通讯录小本子上,“正”字在一笔一画地增加,卓生发是从不同颜色的笔墨看出来的,有时是钢笔,有时是圆珠笔迹,有时是在铅笔上覆盖的圆珠笔或钢笔迹。卓生发琢磨了很久,认为这是一本账。他推测是暗示得逞或到手了某样邪恶的东西。他也再次顺便拿起了那张塑封的照片,平心而论,照片上的少年,还真是让卓生发感到亲切的学生气质,虽然仔细看,三个人的眼神都有点奇怪的呆滞,但一点也没有他现在感受到的阴鸷和匪气。时间是1988。8。25。十几年前了呢。
小卓的年夜饭是一段多肉龙骨。卓生发是一大碗鸡蛋芫荽汤面,还有一盆卤笋卤豆干。山里很安静,连**的猫都没有一只,黄昏的边缘,忽然还有一阵鸟鸣,爆炒玻璃珠似的,但是,好像是旅游团队路过,消失了就再也没有一只鸟叫过了。
石屋在寂静的山中,依然没有一丝节日的气氛。卓生发拿望远镜在窗前看了看,寺庙那边修石阶的零散民工也早都不见了。废旧的铁路下面,雾霭沉沉的很厚,看不出多少节日的欢腾,但是偶尔地,雾霭中,零星地爆起一两声政府已经禁止燃放的鞭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