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2页)
也许师傅心灰意冷了。当时不是那么闹,证据也还没有灭失,应该是有办法追查真凶的。师傅在刑侦专业上无人能比,但是,不太会料理人际关系。前几天,我给他拜年,他说,再过两个月就退休了,他会来这里旅游小住几天。
那个案子就成了历史悬案了?
也许是。也许不是。做我们这一行的,熟悉一个词叫“天谴”。就是说,冥冥之中,老天突然会给你一个机会,一切都水落石出了。这也是老百姓常说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就是指这一类神秘现象。——潮气太重了,我们走吧。
两人离开秋千,往公园门口走。辛小丰说,我知道你会找我的,老何那滩的赌资,实际要再多四千五。
伊谷春站住,看着辛小丰。
辛小丰没有回避他的目光。是我拿了,在现场。
伊谷春说,简报已经出来了,那数字就是正确的。但是,我会在合适的时候,把它归还法律。这钱我出。因为我们一样出生入死,而你的报酬只有我的五分之一。我也不会对你说,下不为例。因为,我的个人爱好,并不等于你的。这种事情,我只能,等你理解。
两人没有再说话,哈修不断跑远,探路似地又返回接引他俩,一路只听得它张嘴呼吸的嘿嘿声。进了所大门,伊谷春回自己办公室,辛小丰把狗带回后院。一会儿后,辛小丰又上楼进了伊谷春办公室。伊谷春在换便衣。辛小丰说,我能不能休息一段?
伊谷春停下来看他,目光有不解也有恼火。
辛小丰说,小孩还没有找到保姆,需要有人照顾陪伴。
和四千五有关系吗?我们直截了当。
没有。
你在报复!伊谷春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他不愿意让辛小丰感到他多么习惯他的工作默契。辛小丰低头牵了牵嘴角,在伊谷春看来是个友善的、非常有魅力的微笑。他在看伊谷春玻璃案板里夹的一张银黄色的精美贺卡。辛小丰不知道这张唯一被伊谷春压在玻璃板底下的贺卡,是他师傅的女儿纤纤寄来的。贺卡非常特别,辛小丰看着,又牵了牵嘴角,依然是很友善的面部表情。
伊谷春没有再说什么。衣服穿好后,他说,三天,够了吧!
辛小丰摇头,说,我从来没有请过假,也真的觉得累了。
当保姆怎么能说是休息?马上,返城民工潮就开始了。你到底想休息几天?!
我也没有想好。眼下最需要的是保姆。
你的意思是,保姆一个月找不到,你就一个月不来,两个月找不到,你就两个月不来?!
怎么可能,辛小丰还是一牵嘴角,似笑非笑,除非你开除我了。
给你一周!但有事你还得来!
辛小丰点头,走了。伊谷春走到辛小丰刚才看的玻璃案板的贺卡前。他衣服也换好了,他也可以走了,但是,他忽然不想走了。他站在辛小丰所站的角度,盯着压着贺卡的玻璃案板好一会。
伊谷春下了楼。他去楼下办公室找出一个笔记本大小的小勘探包,又回到自己办公室,随手关死门。他俯身在玻璃案板前。他从勘探包里取出一只扁刷,打开铜粉盒,但看案板的颜色,又决定使用铝粉。他用扁刷,沾上铝粉,轻轻地扫在辛小丰刚才左手按的位置,他刚才目测,辛小丰的左手大概在距贺卡左沿十公分的地方。刷上薄薄的一层铝粉后,他再从勘探包里取出另一把干净的刷子,同样小心地把多余的铝粉轻轻刷掉。辛小丰左手的食指、中指、无名指,及半个小指都出现了。食指、中指尖的乳突花纹和小犁沟不是很清晰,这个伊谷春早就想到了,因为辛小丰经常用燃烧的烟头,直接碾磨熄火。但是,伊谷春还是拿出自己的相机,把它拍下。然后,再拿出日本透明胶带,覆盖在指纹上,再把沾有指纹的胶带,小心贴在一张红色的指纹纸上。指纹留取程序,全部完成了。
他端详了它好一会,然后把它锁进自己的抽屉里。
今天,我们在山顶,看到寺庙老纪。他提了一大布袋什么,很不高兴。老纪曾请我在寺庙吃过一碗素面,告诉我很多他年轻时的孟浪故事,他嘴里的一口褐色牙齿,好都断到牙根,所以,我相信他说的话。我担心他进食有痛苦,他还说,他荤素不拒。现在,他不僧不侣,好像是寺庙里的行政总管助理,反正他很忙。他们家族历史上和寺庙有什么渊源,正如小石屋的历史主人。我想找位真正的法师聊一聊,可是老纪总说,他们都很忙,连现在的晨钟暮鼓都是他替他们敲的。老纪看我不相信,真的领我去了钟楼、鼓楼,演示他是怎么敲的怎么唱的。他给我看了一张比报纸还大的铜版纸《钟颂》。上面是小楷毛笔字:闻钟声、烦恼轻、智慧长、菩提生、离地狱、出火坑、愿成佛、度众生。老纪说,一百零八下不是乱敲的,有讲究:唵珈啰帝耶娑婆诃(一声钟)南无大方广佛华严经南无华严会上佛菩萨(十八声)洪钟叩宝谒高吟上彻天堂下通地府(一声)上祝当今皇帝大统乾坤下资率土诸侯高增禄位(一声)三界四生之内各免轮回九幽十类之中悉离苦海(一声)……一听到当今皇帝诸侯我就笑起来,老纪说,就是这样念的!老纪不高兴的嘴巴就瘪塌下去。今天老纪在我前面的交叉小路走过,嘴巴就是瘪塌得很厉害。维护大殿的工人过完春节陆续回来了,砰砰嘭嘭地在木架子上忙。原来,老纪生气,是因为被人坑了。山下一个食品店,送来的黄花菜有怪味。来帮忙的信众都说是硫黄什么熏的,拿去退,店里却不承认。老纪说,这不是造孽吗?我们还天天敲钟给他求福呢!
春天的天界山谷里一丛丛一垛垛,都是绿色汪洋绵延,墨绿色、绿色、浅绿色、黄绿色,一直绵延到烟雾深处的高楼大厦。老纪气愤地指着山下叠叠挤挤的绿色外沿说,就是业海无涯嘛!老纪也没有什么资格骂人,以前他跟我说,他从商时,也是这样忘记操行的,他是被人家骗完了,才两手空空地到天界山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