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二 死亡通知原名(第3页)
原来在山外的世界,穷是件可耻的事。
十八岁,顾瑞慈第一次为自己可悲,那些人的眼光压得他喘不过去,他们看自己,就像粘在公交椅上的口香糖。自卑像毒液侵蚀着这少年还未成熟的价值观,每到深夜人静,他就难于安睡,穷是一种病,难于根治还带着附骨之蛆的痛。
领到第一个月工资,顾瑞仁仔细数钱,其实数来数去也就那薄薄的几张。
他却很开心,边数边兴奋道:“明天我们休息,慈子,想去哪里,哥带你去玩。”
顾瑞慈没说话,就在刚才从工头接过那可怜的钱币。他又一次感到命运的悲哀,他卖命一个月,就这么一点钱。许久,他抬头,眼睛通红一片,他说:“哥,你让给我吧。”
他们长得一模一样,就算是至亲也很难分辨,这段打工生涯让顾瑞慈尝到了世俗的可怕,他怕了,他怕这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怕这深陷泥坑无法自拔的感觉。他说,他代替顾瑞仁去上重点大学,反正哥哥成绩这么好,复读一年肯定能再考上,他不行,他基础太差了,就算再努力,也考不上“985”大学。
顾瑞仁震惊了,他不知道到底什么让弟弟产生了这可怕的念头,不过他看着弟弟,双手握拳,眉头紧皱,黑亮的眼睛因为忍泪憋得能红,里面全是痛楚。现在的生活让他这么痛苦吗?顾瑞仁手中的钱落下来,顾瑞慈弯腰去捡,叠好递给哥哥。
顾瑞仁看着那几张钱,弟弟被晒黑的手背上大小的伤口,嗓子眼被堵得死死的,一句都说不出来。
开学了,顾瑞仁送顾瑞慈去学校,他帮顾瑞慈把行李搬上车,又整了整他的衣领,有些伤感地说:“以后你就是我了。”
行李上放着他的重点大学录取通知书,顾瑞慈说:“哥,我等你过来。”
车开了,顾瑞仁站在原地,看着车离开,顾瑞慈大半身子伸出车窗,拼命摇手。
离别这么不舍,可他们还是离得越来越远。
从这一天开始,顾瑞仁就是顾瑞慈,顾瑞慈变成顾瑞仁。
5、你是个卑鄙的人。
顾瑞仁,不,是顾瑞慈恐慌地望着仍端坐在面前的男人,脸色苍白:“你全都知道?”
“当然,我无知不知,”男人微微一笑,看他就像看一个卖力演出的小丑,“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会找你吗?因为你是个——”
他顿了顿,直视顾瑞慈:“你是个卑鄙的人。”
顾瑞慈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他说得没错,他是个卑鄙的人,他利用哥哥的疼爱,夺走了他的重点大学,夺走他的锦绣前程,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全都是偷顾瑞仁来的。
一开始顾瑞慈确实只是想代替哥哥去上学,让顾瑞仁再复读一年,没想到,祸不单行,第二年,大伯上山采药,滑了一跤从山上摔下来,在医院躺了半年,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包括兄弟俩的学费。
那个死里逃生的男人得知为了救自己一条命,连学费都搭上,只说自己没用。
顾瑞仁坐在他面前,说:“您活下来就好了。”
他是真心的,大伯待他们这么好,有堂弟堂妹的,就不会少了兄弟俩的。大伯失去了劳动力,婶婶又只是家庭主妇,顾瑞仁看着还小的弟妹,想到还有正在上大学的弟弟,去学校退学。
老师跟他谈了足足一节课:“顾瑞慈你成绩终于上来了,不要这样放弃,有什么困难,老师会帮你的。”
顾瑞仁望着老师,他装得很像,没人怀疑他被调了包,只有至亲才发现,不过也瞒得严严实实,这要被发现,是犯法的,谁也不敢说出去。他朝老师深深地鞠躬,转身离开,他相信老师是真心的,可他也清楚,老师和逝去的父母一样,血是热的,力量却很小。
顾瑞仁跟村里的人拜师,做建筑工,哪里有工地,就往哪跑。师父带他去外地打工时,顾瑞仁去学校找了弟弟,也想看看大学到底是什么样的,他跨出这一步,以后学校跟他再无关系。
那是所历史悠久的名校,校区不大,但环境幽雅,校园大道被郁郁葱葱的树干遮得很严密,阳光星星点点的透下来。顾瑞慈陪着兄长走了一圈,介绍学校的人文传统,最后到图书馆。他知道,哥哥是很喜欢读书的,他遗传了父母的文气,暑假打工那么累,睡前他都要翻几页。
顾瑞仁在看到一排排的图书,眼睛亮了,终于流露出对大学的一点向往,他刚才一直都风平浪静的。顾瑞慈眼一酸,看着哥哥像找到心爱的玩具,手摸着书,一排排走过,他走到他身侧,低声说:“哥,我们换回来。”
顾瑞仁笑了,他的笑是那种很爽朗很欣慰的笑,他用手肘用力碰了弟弟一下:“傻子,我是老大,养你天经地义。”
可他也就早出生弟弟五分钟而已。
顾瑞仁走时,用力抱了抱弟弟。那是在大门口,来往都是蓬勃朝气的大学生,走路有风,迎面一股青春气息。顾瑞仁看着他们,又看着过分朴素的弟弟,手指被行李的细带子勒得有点疼,他笑着说:“我走了,赚钱给慈子买手机买电脑。”
他看顾瑞慈就像看一个小孩,家乡的老传统,只要没毕业,仍在读书,就算成年了,过年也会照例包压岁钱。顾瑞仁也一样,他疼弟弟,他去过宿舍,每个人桌上都有一台电脑,他们有的,弟弟也要有。
三个月后,顾瑞仁给弟弟寄了部手机,那几年最火的诺基亚。他拿着山寨机,给顾瑞慈打电话:“慈子,手机好用吗?”
顾瑞慈躺在**,身边放着另一部手机,刚上市没多久。他已经在外面接单了,随便一单,是当年他在工地扛砖头的翻倍。原来外面的世界真的很大,顾瑞慈从来不是乐于安定的人,对他来说,重点大学是跳板,他要借此跳得更高。
他脑子全是飞得更高的想法,那么多想法,最可行的是哪个,顾瑞慈闭着眼睛琢磨,耳边是哥哥絮絮叨叨的话,翻来翻去就那几句。他脑中浮现出哥哥上公交前,明明处在意气风发的年纪,他却那么瘦,又高,显得有些驼背,他有些难过地想,哥有点土了。
那是顾瑞仁第一次去找弟弟,后来,有次工地在同城,他经常地去找他,带弟弟去吃饭。最后一次,顾瑞慈带哥哥到宿舍,顾瑞仁躺在**翻他的书,顾瑞慈在旁边玩电脑。宿舍的都是宅男,光着膀子玩游戏编程,有人大喊一声:“顾瑞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