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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恨的文字与杀人(第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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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背着双肩包的夕见站在那儿。

“爸爸您才是!干什么呀?手机还关机了。”

夕见瞪着我,那眼神就像责备一个比她还年轻的人一样。

“一想就知道您来这儿了,所以我就来啦。后来怎么样啊?”

我马上做出不解其意的表情,夕见瞪着我,用下巴示意礼拜殿方向。无奈之下,我只能如实告知她,我刚刚走到黑泽宗吾和长门幸辅跟前,和他们对质了。

“原来如此啊。不过,他们也只能回答什么都不知道呀。不管爷爷写下的内容是不是事实。”

当然如此。可是,直到夕见说出来,我才意识到这一点。我想在眼前揭开隐藏的某种东西——相信可能会了解真相,因此才来到这里。

朝着鸟居方向,我俩走在神社院内。

夕见从背包中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从里面拿出了很多照片,就是放在纸箱底下的那些。最上面居然是从相册撕下的母亲墓碑照,就是父亲在背面写字那张。她像扑克牌一样将照片展开成扇形,边走边看。真是太不小心了。我用表情责备她。于是她将照片聚拢在一起,但没放进信封,而是握拿在双手之中。两人行走在人群中,气温似乎比前两天更低了,我们呼出的白色气息清晰可见。

“爸爸,我坐新干线时想到了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这些照片,爷爷是何时去冲印、何时去取的呢?因为,拍完这些照片的第二天,就发生了毒蘑菇案吧?”

被夕见这么一说,这确实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请照相馆冲印胶卷这件事,现在最快只要几十分钟,在当时需要好多天呢。这些照片摄于三十一年前的十一月二十五日——神鸣讲前一天。之后的第二天,父亲不可能去照相馆冲印的。那一天发生太多事了,我和姐姐在礼拜殿前遭雷击,毒蘑菇案发生,姐姐在病房昏迷不醒,在那时候父亲每天往返于家和医院之间。其间,太良部容子自杀,她留下的信使父亲成为犯罪嫌疑人,接受警察的问讯。

“去冲印照片的日子,很可能就是拍照当天。”我回答说。

“就是神鸣讲前一天吧,我觉得也是。不过,不知道爷爷是在哪一天去取的。”

“下山后,我们去查一下当时的照相馆吧。我想不起名字了,不过村里只有那一家照相馆,他应该是在那里冲印的吧。”

“可是,已经过去三十年了,不知照相馆还在不在。”

“去看看就知道了。”

说着,我看看天空,才发现没有一丝云彩。这样的晴天丽日,是从早上就开始了吗?

“爸爸不愧是出乎爷爷意料的儿子啊,脚力真好。”

“看出来了?”

“那当然。”

我们小声说着话,走向鸟居。在村里人眼中,我们到底是怎样的存在?虽然并非有人明显地盯着我们,可我还是察觉到了周围的目光。从擦肩而过的村民中,我能感觉到他们的情绪介于好奇和不感兴趣之间。那是一种对外人抱有的如同一张薄纸般的戒心。时代在变化,这个村子曾经封闭的空气也淡薄了。但是,一旦有人指向某个应该排除的东西,会不会和三十年前一样,戒心很容易就转变为攻击呢?想到这里,一瞬间,我感觉人们的眼睛忽然都变成了只有轮廓、没有黑眼球的空洞之物。

夕见不知我在想什么,她停下脚步,用脖子上挂的单反相机开始拍摄祭祀场景。沿着神社院内的外圈排列着各种小吃和游戏摊位。有射击游戏、炒面、套圈游戏、铃形蛋糕、捞金鱼游戏……

“第一次是你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

“对,和亚沙实姑姑,咱们三个去的。”

当时,“一炊”的休息日正好与镇里的夏日祭重合,我们仨就一起去了。那天,夕见拉着我和姐姐从一个摊位转到另一个摊位,终于找到了捞金鱼的地方。用泡沫树脂做成的临时水槽中,游着很多大红色的和金、琉金[2]。夕见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目不转睛地看。因为之前给她的零用钱,这时已经用光了。

——我想玩儿。

——不行。

姐姐说,偶尔玩儿一次也没什么,就给了夕见两百日元。

夕见攥着钱,就像自己已经捞到金鱼一样,一边说着要用多大的鱼缸养,要把鱼缸放在家里的什么位置,一边跑向摊位。她自己对摊主说“麻烦您了”,又从摊主那里接过薄纸抄网。那天她穿着特意给她买的夏季单层和服,上面的印花是很多红色的琉金小金鱼。她说想要与和服花纹尽可能相近的金鱼,那是夕见今生第一次挑战捞金鱼游戏。她的手势看起来有点儿悬,我就想着等会儿要怎么安慰她,可她居然成功了。一条姿态美丽的琉金,虽然差点儿冲破抄网,但还是捞到了。摊主将琉金和水一起放入塑料袋,夕见给它取了个名字,走走停停,一直叫着它。一会儿,路上碰见了她在学校的朋友,我们就让她和小伙伴去玩儿,约定三十分钟后在某处碰头。可是,三十分钟后,夕见来到约定地点,手上却没拿着放金鱼的塑料袋。

我问她怎么回事,只见笑容立刻从她大汗淋漓的脸上消失了。好像是玩儿的时候弄丢了。她说记得挂在一个树枝上,我们三个就去找了一圈。可能被别人拿走了,最终没找到。找金鱼时,夕见一直用力抿着嘴唇,当我说“回家吧”时,她一下子张开嘴,哇哇大哭。她一直哭啊哭,离开祭祀广场后,还不停地掉眼泪。夕见垂着手,扯着喉咙,大张着嘴。那天,橙色的斜阳一直照着她的小脸。

“夕见,你是担心我才来的吗?”

“嗯?”

“是不是以为……我会干什么荒唐事?”

“我不担心这个,只是自己也想多了解一下。而且,本来爸爸就不是会做荒唐事的人啊。”夕见边走边灵巧地转身,看着祭祀景象。

“不过……我可能继承了杀人犯的血脉呢。”

黑泽宗吾和长门幸辅——在礼拜殿与这两人对质时,产生的那种感觉。膨胀的怒火充满全身,人声和其他响动全部消失,我感到自己的一部分似乎变成了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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