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崩溃与空白(第7页)
当下最重要的是在医院昏迷的姐姐的证词。太良部容子在神鸣讲当天清晨,看见父亲在雷电汤中放入了白毒鹅膏。但是,父亲说当时他一直在家。能够证明这一点的姐姐,因为触电还在昏迷中。
我在学校遭到了纠缠不休的欺负。每到课间休息,大家就围住我的书桌,揪我的衣服和头发,让我老实交代。但是,我实在没什么可说的。我一去厕所,他们就大声嚷着“杀人了,杀人了”,纷纷逃开。后来,恶作剧迅速升级。我小便时,他们会在背后搞小动作,不停用手、脚或者难听的话欺负我。学校的饭菜中如果有蘑菇,他们就都把自己盘里的拣出来,放进我的盘子。我只能屏住呼吸,欲哭无泪地吞下去。
一个周六下午,我在放学回家的路上遭到了伏击。远远看见五六个同班同学,手里都拿着什么东西,我马上转身往回走。身后有紧跟上来的脚步声,我跑了起来,但是,追上来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
“干什么呢?”
不知从何处,传来如坚冰一般的声音。
感觉追我的家伙们停下了脚步,我也停下来回头看。只见太良部希惠从旁边的小路走了过来,她穿着高中校服,外套是一件茶色粗呢短大衣。几个同班同学迅速交换一下眼神,扔掉手中的东西,跑掉了。这时我才发现,他们手里拿的是从地里拔出的蘑菇。一到冬天,蘑菇的伞盖全部打开,布满裂纹。我默默地看着,希惠站在旁边,和我一样低头看着蘑菇。
“都是因为我吧……”
我摇摇头,比起否定之意,更多是因为,当时我根本不知道到底是谁的错,到底发生了什么。摇头的瞬间,我泪流满面,就像装满热水的气球破裂一样。一辆小货车从身旁开过,上面装着培育香菇的原木,听着远去的引擎声,我们一言不发。
“信上写的,是真的吗?”
我**着鼻子问她,这是我一直想确认的事情。那天,父亲递给希惠的便笺上,真写着报道所说的内容吗?可是,希惠沉默着点点头。她因瘦弱而深陷的双眼,变成了两个圆圆的影子。
“那么,希惠姐的妈妈为什么不做些什么呢?明明看见我爸爸往雷电汤中放毒蘑菇,她为什么什么都不做呢?”
“我不知道。”
她双眼对着地面的蘑菇,却没看。沉默一会儿后,希惠似乎打算尽快结束这个话题,抬起头,看向巴士站方向。
“我正要去医院看亚沙实呢。”
“我昨天和爸爸去过了。”
在她妈妈自杀前和自杀后,只要有时间,希惠都会去医院探望姐姐。我知道这个是因为有一次和父亲去看姐姐,因为不想和随时待命的警察碰面,我们就故意绕远,从反方向的走廊回到病房。半路上,只见希惠孤零零地坐在长椅上。我们尴尬地看看彼此,稍微聊了几句。据说,她每天都来看姐姐,只是我和父亲在病房时,她就坐在外面,等我们走了再进去。
——大概是,怕见面尴尬吧。
虽说是探望,但因为姐姐一直昏迷,我们也只能看看她的样子而已。听我这么说,希惠从包里拿出一台随身听。
——我会播放她喜欢的曲子。不能给睡着的人随便戴耳机,我就放在她枕边,调到最小音量给她听。
我问希惠是什么曲子,原来是当时姐姐喜爱的“南天群星”演唱的《所有人的歌》。
九
村里又响起了雷声,打雷后,下雪了。
一天下午,医院打来电话,那时我刚放学回家。那天下雪,回家时迎着风,风里夹着雪,根本睁不开眼睛,我是倒着走回家的。医院说姐姐醒过来了,父亲听完电话,立刻开车带我一起赶往医院。
病房里除了医生护士,如我们所想,还有几个警察。一见父亲进来,警察们都阴沉着脸,表情中似乎夹杂着懊恼和困惑。
姐姐说,神鸣讲当天早晨,父亲一次都没离开过家。
姐姐这句话,对于警察而言,是不得不相信的。因为,自从神鸣讲那天起,姐姐就一直在医院昏迷不醒,不论是雷电汤中被混入毒蘑菇,还是父亲被怀疑为犯人,她都无从知晓,因此也不可能为了保护父亲而说谎。
于是,案件搜查触礁,进退两难。警方认为,神鸣讲当天清晨,太良部容子见到的并非父亲,而是另有其人。但是,那个人是谁?毫无头绪。
积雪最厚的时节,姐姐出院回家。
姐姐右耳听力丧失,身体被刻上了可怕的闪电痕迹。
与被雷击伤前相比,姐姐还有一个更大的变化。那就是,她再未和父亲说一句话。到底为什么,当时的我还不明白。
积雪融化之前,父亲办好了母亲墓地的移葬手续,带着我和姐姐,还有放有母亲骨灰的白色罐子,离开了羽田上村。
“……代替你,孩子们遭到了报应啊。”
往车里装行李时,同村的一个男人走过来,眼神冰冷地说。不论警察是否消除了对父亲的怀疑,村里人还是认为父亲就是犯人。我把被子塞进小货车,努力不去看那个男人,但还是想起了父亲曾经在病房说的那句话。
——报应到孩子们身上了。
之后,我们开始在陌生的埼玉县生活。
父亲开始在建筑公司工作,我们住的公司宿舍,本来是给单身人士居住的小公寓。父亲靠着做不习惯的体力活儿赚钱,每天累得精疲力竭。姐姐依然和父亲零交流,他们两个这样,我也变得很少说话。家里仅有两个房间,一直充满着紧张的、有点儿类似白色的空气。
——把发卡拿下来吧。我要是再认真点儿告诉你这个,就好了。
那是一个小鸟形状的金属发卡。当然,那么小的发卡,实际上或许无法引雷,从科学角度,可能不会发生。即便如此,我还是觉得都怪自己,这种想法挥之不去。
——听爸爸说的。神鸣讲那天早晨,我看见姐姐戴着发卡,曾经担心你会被雷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