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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西 安1(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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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带来了拥挤的旅客,山一样的货物。

于是西安就突飞猛晋的变成了物质文明的都市。最先增加起来的是旅馆饭店,随后是洋房子大商店,最后是金碧辉煌的电影场和妓院。

因着最高军事领袖的几次莅临、中央代表的扫墓祭祖和伟人名流的参观调查,西安城中的各主要马路也迅速地修筑起来了。

叽哩咕噜叽哩咕噜,马路上充满了异样的方言。

于是,冬去春来,春去夏来,半年之中西安城里人满了,于是苍蝇也多了。

嗡嗡嗡嗡嗡嗡嗡……

飞进了窗子,飞进了门户,坐在凳子上,伏在桌子上,躺在床铺上,挂在墙壁上,你来了它走了,你走了它来了。喝你的茶,吃你的饭,随后粘在你衣上,站在你头上,扯你的耳朵,拍你的眉毛,摸你的鼻子,吻你的嘴唇……最先是灰黑色的小的,随后是芝麻模样起斑点的大的,最后是红头绿背的肥胖的……或则长襟短袖鬈发蓬松,象年轻的舞女,或则西装革履轻揉活泼,象摩登的男子,或则长袍马褂严词厉色象老年的政客……或作婀娜的媚态,或作纵跳的姿势,或作危坐的模样……有些突着臀部,有些挺着腰背,有些翘着胡髭……

嗡嗡嗡嗡嗡嗡……

自外而内,自内而外,自上而下,自下而上,自左而右,自右而左,前后络绎,往来交织,纷忙杂乱叫嚣喧哗……忽作散兵形,忽作密集队,忽然从天花板上掷下炸弹,忽从痰盂中轰地雷,一眨眼间,到处都是枪弹的痕迹……

“活不成啦,活不成啦!……”大家都嚷了起来。

于是我得化钱了:纱窗、门帘、臭药水、苍蝇拍,一咕儿办来了一大批。

门窗全关上了,我们开始了总攻击。

啪啪啪,啪啪啪……

桌上,凳上,墙上,地上,一个一个,一堆一堆,黑的浓浆,红的浓浆,断头的断头,破肚的破肚,血肉模糊,尸如山积。

随后扫的扫,揩的揩,房内就显得安静而清洁。

但这也只是一时,过了不久,一批新的队伍又袭入房里了。从破洞里,从门缝里,被人带了进来,被器具载了进来。

于是第二次攻击又开始了,于是第三次攻击又开始了,……一天到晚忙个不停。

而苍蝇仍占据着各个城堡,各个碉楼,各个山岗,各个战壕……随时向人袭来。

我们陷入了困苦的境况中:这个肚痛了,那个呕吐了,这个下痢了,那个发热了,这个……于是我们去找它们的大本营,发现在厕所里。原来已经有半个月以上没有粪夫来光顾了。

两个小小的前后院里,住着六个浙江人,三个山西人,六个陕西人,而厕所只有一个,厕所里的粪坑只有两个,小便是没有东西盛的,因为粪夫不要湿的肥料,因此满地都是一潭潭汪洋的尿,大家走不进去了,便不复到里面的粪坑上大便,这里那里随地蹲下排泄,一直到了厕所的门边。

从这汇集这些卷宗的大坑是在偏僻的城南隅,下马陵的附近,最近因为董仲舒的墓就在那边,搬到南门外去了,路远了好几里。清早城门未开,粪夫不能进出,城门开了,来往人多臭气冲天,有碍卫生。于是就指定了每天的下午为挑粪的时间。然而粪夫不多,一个人又只能挑小小的两桶,约四五十斤重量,所以远一点的地方就没有粪夫来了。

我们的大房东是陕西人,二房东是山西人,大家不管,我们只得自己到门口去守候粪夫的经过。

一天两天,每日轮流站在门口,终于不见粪夫的影子。第三天,我站了一点钟后,忽然迎面来了两个警察,穿着新制的雪白的帆布制服,到我们门口站住了,望了一望地上,望了一望门牌,瞪了我一眼,命令我了:

“门口灰土这样厚,赶快打扫打扫!清洁要紧!”

我明白了,原来他们的雪白的领子上是钉着金黄灿烂的铜牌,上面刻着“清洁检查”四个字的。而现在,政府正在举行清洁运动的时候。

“清道夫干什么去啦,要我们自己来扫!”我有点生气地说。“扫了又叫人家倒到那里去?那里是垃圾堆呢?”

“出这巷口,往东转弯,走完了一个长巷,再转个弯,垃圾堆就看见啦!怎么不知道!……”

“我的天!”我叫苦说。

“清道夫不多,须得自己动手,不看见每家店铺都有一把大扫帚,一把铁铲,晴天雨天,无论下雪,都是自己动手吗?”他继续着说,有点愤怒的口气。“现在赤痢横行,霍乱快到,看你这个读书人……”

“哈哈哈,”我大声笑着说,“赤痢霍乱,白喉,伤寒,什么防疫针已经注射过啦,只是厕所里的东西,劳你们的驾,挑了出去吧!……”

“你姓什么?叫什么名字?门牌是……”另一个警察愤怒地一面在手折上写着字,一面望了望门牌,望了望我的全身。随后转过身,朝着巷口举起手来。

我给他窘住了。那边正是一些整队检查清洁的童子军,男女小学生。倘若他们果真走了来,象我这样年纪一个人受这些乳臭未干的小伙子的裁判,是当不了的。

我正窘迫间,大房东忽然走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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