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充华世妇(第4页)
高夫人久久不语,背对着妙通,负手看着窗外,显然,这番话让她心潮起伏、难以平静。
“多谢法师指点,只是,还有一桩事,法师只怕不知道……”良久,高夫人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后宫之事,唉,不提也罢……”
“夫人若放心,可对贫尼一个人说。”妙通静静地看着高夫人,“贫尼在洛阳城里住过许多年,深知宫事幽秘,不可外泄。”
高夫人看着妙通沉吟片刻,俯耳过去,轻声说道:“宫里这两年打胎药盛行,凡是有孕在身的嫔妃和才人,因为害怕生下皇长子,纷纷饮药堕胎!法师让我学文明冯太后,可你知道吗,冯家女儿入宫五人,竟然一个孩子也不生,都说她们家有秘制的古方,服一剂就终生不育!”
妙通也不禁一惊,笑道:“竟有此事!委实难以置信。”
“真的!”高夫人急切地说道,“外面都说我刻薄妒忌,他们哪里知道我的苦处,皇上今年二十六岁了还没有子嗣,其实最急的是我!何况后宫佳丽三千,我还真的能专宠不成?她们怕死,打掉了肚子里的胎儿,那几个皇子又都病弱而死,结果恶名倒归在我头上,我上哪儿喊冤去?后宫里已经两年没有孩子出生了,皇上和我都心急如焚……”
妙通脸上流露出奇怪的神色:“这倒还是第一次听说。要找一个生儿子的女人,还不容易吗?”
“法师难道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这……贫尼不知道。”
“还请法师相助,本宫若有得意之日,决不会忘记法师今日耳提面授之恩!”高夫人恳求道,“我本来想在娘家找一个心腹姐妹,来为皇上诞下麟儿,谁知她们都不肯入宫,更不肯为皇上生养儿子……这也是无可奈何了。”
替死鬼有谁愿意当?亏高夫人想得出来,竟然会生出让本家姐妹为她捱那一刀的念头。天下至大者性命,谁又是白痴,会自告奋勇为她献身了?
妙通心下冷哼一声,嘴角浮起了一层捉摸不透的微笑:“我的侄女胡容筝倒有宜子之相,只是……”
“胡容筝?”高夫人想起了一个月前在马球场上看见的绿衣女子,那的确是个美人,她忽然起了点疑心,“清河王元怿不是想娶她做次王妃吗?”
“正是,容筝如今千方百计想逃婚,皇上若诏选她入宫,只怕她求之不得。”
“这是何故?”高夫人十分纳闷,“清河王才德相貌都是上选,又是次妃,比当一个名位极低的后宫妃子不强吗?”
“我也是这么说,谁知容筝十分倔强,说她只愿入宫为妃,宁为天子妇,不为藩王妾。”
高夫人心头疑念大起:“胡容筝的志气不小啊!这样的女子,只怕……”
“夫人是真傻假傻?”妙通清楚地看见了高夫人眼底的狐疑之色,笑道,“非这等女子,不肯生下皇太子!她志气这么刚强,心这么高,那是宁愿少活几年,也要舍身报国,以生诞未来的大魏天子为无上荣耀。若是平常女子,自然爱惜自己性命甚于虚荣,惜命如金,哪里会看得上这种身外之物?”
高夫人沉吟未决,太子的生母必定会赐死,开国一百年来,还没有一个人能例外,胡容筝即使刚强,又能抗得过这血淋淋的天条吗?
片刻后,高夫人终于点头道:“好,就这样定了。”
高夫人虽然语气平淡,妙通却一眼就瞥见了高夫人衣袖下半掩着的那只纤长莹白的右手,正搁在桌上,紧紧攥着细瓷的小茶盅。
她捏得是那样紧,握成半拳的右手,有种蓄势待发的凶狠,像是一头正守伺着猎物的猛兽的前掌,但那五只纤细的指尖,涂着淡青莲色晶莹的蔻丹,有种空谷幽兰般的细腻和优雅。
道场的钟磬声透过花窗传了进来,妙通心中长吁一口气,魏宫中,等待着二十一岁的胡容筝的,会是怎么样的命运呢?
4
夏天的清晨,洛阳郊外的太庙中明亮清新,汉白玉甬道上纤尘不染。
刚刚被选为魏宫“充华世妇”的胡容筝,站在大群盛装嫔妃的最后面,忐忑不安地站在太庙门前,等待皇后册封大典开始。
“高华这回总算如愿以偿。”两个贵人在她身前窃窃私语,“十三年了,总算美梦成真。这十三年来,高华恐怕夜夜都在梦想着身加皇后冠冕的这一天。”
“她能到这个大魏皇后的位子,可也真是不容易。”另一个女人冷笑道,“手上沾了那么人的多血,她就不怕报应?”
“高华的胆子素来大。”去年病故的于皇后的堂妹于贵人,凑过脸去,附和着说道,“听说,连这一回皇子元俞病死,也和她大有关系。”
这些喜欢造谣生事的宫中贵妇们!
胡容筝在心底苦笑了一声,虎毒不食子,高华再心狠手辣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可女人们的嫉妒心,竟使宫中时时散布着这种满怀恶意的荒唐流言。
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的魏宫嫔妃们,却宁可相信高华和元俞之死有关,唧唧喳喳地低声说道:“这话也不是空穴来风,元俞不死,高华活不过今年——眼见着元俞就要满三岁,一封了太子,高华难免被赐死,高家的荣华富贵都会付之流水,她哪有不害怕先下手的?到底保自己的命要紧。”
“这就是高华的过人之处了。”没有人责备这想法的残忍,却有人佩服高华的毒辣。
宫女和宦官们成行成对地排列着,手举饰有龙凤图案的羽扇、旌旗、销金香炉走过,后面簇拥着一辆六匹白色骏马牵引的天子玉路车,停在了太庙正殿的阶下。
胡容筝和几十名嫔妃一起跪倒在地,她大胆地仰起脸,看见一个身材瘦削、脸色微黑的青年走了下来,那就是皇帝了!胡容筝的心里一阵狂跳,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成年后的皇上,没想到他长得这么普通,除了举止雍容外,再没有别的特点。
当年在报恩寺、擒章苑,她也曾见过旧日的二皇子元恪。
那时他们都还是情窦未开的孩子,印象中他是个肤色微黑、说话不多、做事沉稳的少年,写的文章四平八稳,不会太标新立异。
但对他的面貌形象,胡容筝却无深刻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