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垂棠涅槃(第5页)
“唉,”高照容同情地摇了摇头,“这个冯奚儿啊,也实在是命苦,好好的太子妃没有当成,得帝宠不过一个月,便被迫出家当了尼姑,也难为她夹在两个姑姑之间,帮了皇后,便得罪了左昭仪,幸好左昭仪宽容大量,不然的话,冯奚儿的小命都难保全。”
留下冯奚儿的性命,不过是冯润要显示贤良大度之举。
这个小毛丫头,根本算不上她的对手,她当然不必要现在就杀冯奚儿,冯奚儿不过是冯清和她博弈所下的一步棋,她信手就化解了这一角困局,那个拙劣的仿制品,只配在瑶光寺里凄凉寂寞地度过十五岁的青春。
冯润最想除去的,仍然是在乾清殿里坐立不安的冯清。
如果她真的要元宏下诏,元宏也会毫不犹豫地废去冯清的后位,他早就说过,这辈子他眼中只有她一个女人,无论是当年,还是她历尽沧桑归来的今天。
可如果冯清无故被废,那会给冯润招来不少朝野讥议和骂名。
就算元宏愿意为她扛住这些讥嘲,她也不甘心承受这种谴责,中宫皇后之位,本来就是她的,她才是最清白无辜的那个人,她受了那么多陷害和打击,她煎熬过那么多痛苦和灾殃,她得回自己的东西本来就是理所当然,凭什么还要承担那些不知情者的指责?还要为此留下恶名?
她和冯清,在这一点上,都远不如当年的太后,太后对来自朝野的讥嘲指摘,从来无动于衷。
太后面首无数,几乎大半“太和名臣”都上过太后的龙床,包括“太和名臣”之首顺阳侯李冲。连南齐派来的使臣、美男子刘缵,太后也邀请他在枕榻之上畅谈国事,南齐索性将刘缵派作驻魏使者,也因此两国间十余年没有开战。
太后废立自如,献文帝拓跋弘杀了太后的情人安平侯李弈,太后便逼着献文帝退位给太子元宏,不久又毒杀了退位为僧的献文帝,此后太后看皇太孙元宏过于聪明,又要饿死元宏,另立咸阳王元禧。这样随心所欲过了一生的太后,依旧有雄才大略之名,冯润与冯清却根本无法追随她不拘一格的脚步。
或许,是因了太后真将自己当成了男人的缘故?所以世间所有对女人的约束与评价,太后都嗤之以鼻。
如今离乾清殿只有一步之遥,她该再下点狠心,才对得起太后这么多年的榜样栽培。
安昌殿里,睡在元宏枕边的冯润,大睁着双眼,望着木床顶围里的紫色绣幛。绣幛是一幅百子图,一群肥白可爱的孩童们在花圃间游戏,那么多阳光,那么多幸福,那么多吉祥如意的字样被绣在百子图中。
倘不是太后一直对她重重设障,害得她无法为元宏生下孩儿,本来冯润的膝下早该有了两三个聪慧能干的皇子,就像元恪、元怿那样风度翩翩、博学多识又能文擅武、卓绝出众。
冯润难过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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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道悦望着插在自己胸口的那把长长的铁脊蛇矛,血还没有渗出来,但生命已经真的离他而去了,眼前的天空和城门全都旋转着,越来越模糊……
这个耿介忠诚的大将,仍然没有从太子的马前移开身体、退后半步,他以剑拄地,强撑着没有栽倒,对身边侍卫尽最后的力量喝道:“快……快去禀报皇后!”
太子元恂的手掌仍然紧紧握着那把长矛的末端,他自己也吓傻了,中庶子高道悦虽然一向对他严厉,管事苛刻、极少通融,但对太子向来忠心耿耿、生死不二。
元恂与他相处多年,极是倚重信任,所以尽管高道悦次次拦阻他肆意行事,元恂对他还是打从心底敬重的。
可自己是不是昏了头,被一心渴望重回平城的念头激动得血往上撞,竟然举手之间便杀死了拦在自己马前、不准他驰出金墉城的高道悦。
“太子……太子殿下,”血从矛头上往地下流淌着,高道悦的喘息声越来越粗重,“听臣一句劝……殿下不能回平城,不然……不然性命难保……”
高道悦的尸体横躺在金墉城门的门洞里,阻住了元恂的马蹄。
酒气熏天的元恂,昏头胀脑地拔出了自己的蛇矛,鲜血从高道悦的胸口喷涌着,直溅到了元恂的衣服上。
看着西掖门门洞里纵横的血迹,元恂不禁迟疑了起来,冒险回一次平城,父皇会动真格的,狠心杀掉自己这个他倾注多年心血的太子?
元恂遥望着天边,晚霞满天,一片金彩映照着高台重阁的金墉城,将这个洛阳城西北隅的重镇映得有如仙阙。
南方苦热的夏天又来了,他多么盼望能趁父皇巡幸嵩山的这两个月,悄悄带人回一次平城,再过几天那种纵马草野、驰射熊鹿的生活……
“太子殿下,三千御马已经备好,正在城外等候殿下,请殿下速做决断!”老驸马穆泰的儿子、饶阳公主的驸马穆伯智大声催促着。
穆伯智是东宫的三品太子洗马,八岁开始便陪着元恂。
他比元恂大几岁,也是个高大剽悍的汉子,平时喜欢喝酒打猎,与元恂脾气相投,迁都到了洛阳城后,常常感到不快。
元恂酒尚未醒,心下却明白了一些,问道:“三千御马是谁征调出来的?皇后娘娘吗?”
元宏这次出巡,并未将皇帝玉玺和虎符交给元恂,所以左右虽然撺掇着元宏携兵回平城,但元宏知道自己无力调兵,在侍臣们怂恿时,他也只是信口说说,并未当真。
“不是皇后,皇上将玉玺留给了西宫的冯左昭仪监守,臣禀报冯左昭仪,说太子要调用三千轻骑,左昭仪毫不推辞,问都没问太子调兵何干,当即命中常侍双蒙持虎符去调来了羽林军的三千虎贲。”穆伯智有些得意,前几日听爹爹穆泰与元子推等几个老王爷晚上喝酒商议,竟是打算逼元宏退位,立元恂为帝,若此举成功,自己这个太子近臣、驸马都尉很快就可以一步登天、权倾一时了。
“好!”元恂一咬牙,将长矛横在鞍前,双手带缰,坐骑灵活地跃过高道悦的尸身,冲出了西掖门,“孤已经没有退路了,穆大人,你去洛阳城通知你父亲穆将军,还有你叔叔、太子太傅穆亮,京兆王元子推、乐陵王元思誉他们,要他们响应孤起兵。孤马上兴兵祭天,占据恒州(恒州治所为平城)和朔州两个大州,与父皇隔着河洛相持。他已经弃平城不要,孤就偏偏占了平城不给他!恒州和平城,是我们鲜卑人的龙脉所在,有六镇兵,有拓跋家的宗室亲王,孤才不怕他这个改了汉姓、改了衣冠、还命令史官修改编造我们拓跋家谱冒充中原正朔的数典忘祖的叛逆!他元宏才是拓跋家的不肖儿孙!”
城门外,三千轻骑已列队静候。
来吧,元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