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归政之争(第3页)
胡容筝早就看好了自己的堂兄、冀州刺史胡盛的女儿,准备将她立为元诩的皇后,一方面,为了巩固胡家的势力,另一方面,也为了在宫中有个强大的后援,没想到,元诩竟然不领她的情,自己看中了身份低贱的潘彤云!
元诩虽然不擅言语,但认准了的事,会相当固执。他们母子目前正处于一个比较微妙的阶段,胡容筝不想为了这件事母子反目成仇。
她想了一想,支吾答道:“诩儿,既然你那么喜欢彤云,不如先给她一个‘充华世妇’的名分,今年再选十名鲜卑八姓和五姓七望世家的良家女子入宫,过得两年,这十一个女人中若有人先生下皇嗣,便立她为大魏皇后,皇上看,这样好不好?”
她已经退了很大的一步,自来,宫中的低级侍女,很难一步登天,被封为名位极高的“充华世妇”,这已经是胡容筝的忍耐极限了。
只要元诩肯答应选妃,胡容筝心底想着,让一个少年心性的男子移情还不是很容易的事吗?不要说那潘彤云年纪偏大,又没有倾国之色,就算她是个绝色佳人,胡容筝也有办法让她失宠。
但让胡容筝始料不及的是,十五岁的少年皇帝元诩竟然坚决地摇了摇头:“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母后不必费心了。皇儿虽然年幼,却也懂得情钟一人是人间至高至圣的境界,生生死死,我只与彤云相守,哪怕飞燕合德重生、昭君貂蝉复现,我也不会为她们动心……我想,我和父皇是一样的人。”
见元诩语涉已故的宣武帝,胡容筝不由得沉默了,她无言以对。
也许,今天元诩对潘彤云的情怀,与宣武帝待她的恩宠是同样的,然而,她不如潘彤云那样懂得珍惜。
这种懊悔感转瞬即逝,胡容筝的第一个念头是,这是绝不允许的!只有一个女人的后宫,成何体统?而她早就挑好了准备入宫的侄女胡真,又该置于何地?
她脸色一沉,问道:“皇上,你到底是来征求母后的意见,还只是向母后宣布你的决定?既然你听不进我的劝诫,又何必深夜至崇训宫中晋见,难道只是为了气我吗?娶妻是你的事,皇上已经到了亲政的年龄,一应大事,都可自决,何必问我!”
胡容筝怒气冲冲地一拂袖子,准备离去。
见母后忽然动怒,元诩大急,他并不愿意与母后闹僵,更不想因为大婚和亲政这些事,和母后冲突。这一向,他对胡容筝说话小心翼翼,从不愿拂逆她的意思,但在终身大事上,元诩却比较固执。
情急之下,他忙上前挽住胡容筝的袖子,缓缓跪倒在地,泪流满面地说道:“母后,天下是我母子共有之,母后与皇儿朝夕相处四年,当知皇儿虔爱母亲,并无专政之念。不要说皇儿现在年纪幼小,还不具备亲政的才德,就算将来皇儿能够亲政,也决无强迫母后归政之事!母后,你放心!”
话说到这个地步,胡容筝倒有些讪讪的,她双手扶起元诩,叹道:“痴儿,你怎么偏偏喜欢上了一个婢子!如果让潘彤云一步登天,居于大魏皇后之位,你我母子都要受到天下臣民的耻笑!你忍心让大魏元氏的高贵血脉蒙羞么?”
元诩拭去眼泪,却并不服气,恨道:“为什么不可以?从前汉武帝喜欢的卫子夫只是一个歌女,竟然也成为大汉皇后,兄弟侄儿都被封侯,但人们只以此作为美谈,从来没见过有人嘲笑汉武帝。”
“痴儿!”胡容筝微微一皱眉,嗔道,“枉你读过那么多书,全无半点见识!先秦两汉并无门阀,所以秦始皇的母后和汉武帝的皇后可以是歌女出身。自三国两晋起,门阀之念深入人心,士族绝不与平民通婚,我们堂堂大魏皇家,又怎能将一个罪臣之后、宫奴出身的婢女立为皇后?祖宗家法,非鲜卑八姓的女儿不能为妃,非五姓七望的汉女不能入宫,如今就算不拘泥于成法,可要是将一个身为罪臣之后的婢女立为皇后,天下士族也会物议沸然,笑我大魏无人!皇上就是不怕天下人讥笑,难道也不怕列祖列宗在地下不安吗?”
元诩怔住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良久,他忽然冲口说道:“我既为大魏天子,何必受这些虚文所缚!太后陛下不也曾经与一个小小的侍卫官杨白花热恋吗?不也曾逾过礼制,与王叔元怿以夫妻名义相守数年吗?来自朝野的讥刺,沸腾盈耳,太后却都置若罔闻。如今,我只不过要立一个宫婢为皇后,也算不得怎么逾礼!”
这一番话,发自他本心,并无多少恶意,胡容筝却听得心中愤恨,她不由得斥道:“诩儿无礼!看来……你是长大了,以后,无论有什么事,你都不必再来崇训宫请教。朕会即日升崔光为太保,他是北朝一代文宗,又是你的恩师,有什么事,你只管询问他,若他不反对,朕也不会有意见。”
她冷冷地说完这番话,便拂袖而去,将元诩一个人丢在那只悬着两盏红纱灯的空旷的清凉殿中。
晃动的黯然光线中,十五岁的元诩觉得,母亲的背影是那样遥远而陌生,她似乎遥不可及,又似乎如影随形,其压力和影响无处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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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太保崔光的意见起了作用,胡太后和皇帝元诩都各让了一步,元诩先封了潘彤云作位置极高的“充华世妇”,又随意选了两个名门闺秀作“承华世妇”,大婚之事,也就先搁了下来。
因为没有盛大的婚礼,天下人的心目中,皇帝还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在太极殿听政断事的,依然是太后胡容筝,朝中任用的大臣,也全都是胡容筝的亲信和心腹。
刚刚成年的元诩觉得,自己是那样孤独而势单力薄,做这个有名无实的皇上,在母亲的猜疑和威严下讨生活,是那样劳心劳力。
西海池上,暮色深浓,并肩走在年久失修的长廊上的元诩夫妇,眺望着对岸崇训宫里的一片灯火,相对沉默无语。
由于胡太后不喜欢潘彤云,宫中对充华夫人潘彤云的供奉极薄,月用常常不敷。元诩又是个手无丝毫权力的皇上,对自己心爱的女人,想多赠一件首饰、多添一件新衣都不可能,更不用提为潘家的亲戚子弟加官进爵了。
今天是潘充华的生日,为了能给她一份惊喜,皇帝元诩命人将自己的一条不用的玉带、几件不穿的礼服送到宫外的当铺去,准备换五万钱为她置办几份珍珠首饰。
谁知道,显阳殿的小内侍刚刚回到魏宫的长秋门外,就遇见了都统胡僧敬,被查出身怀珠宝后,此事便奏到了胡太后处。
胡太后毫不留情,派人到显阳殿将潘充华痛责一番,说她媚惑皇上,恃宠邀赏,连带皇帝元诩都觉得难堪万分。
眼见心爱的女人在庆贺生日时不但没有得到贺礼和敬仪,反而受了一番羞辱,元诩心情极为沉痛而窘迫。
此刻,夜色降临,他携着潘充华的手在西海池边散步,春夜的暖风,送来了对岸的欢声笑语,元诩知道,那一定是胡太后在和新欢郑俨开宴听曲。
人们都说,十八岁的郑俨长得和当年的杨白花几乎一模一样,除了少一份神勇和单纯外,他简直就是少年杨白花的再现,但此人虽然年少,却野心勃勃,甚有心术。
胡容筝已命织造司替他做了当年杨白花所穿的那种旧款白袍,灯下或者醉中望出去,宴席边向她眼波横流的白衣少年,似乎真的是当年那个笑容单纯清朗的杨白花。
多少年了,她一直无法停住自己的堕落和**,元诩觉得自己已经忍无可忍,这样的母后,只会令儿子蒙羞。
在他年幼时,众人皆知,她与自己的叔叔情同夫妻、在崇训宫一同起居,虽然皇叔元怿受着天下百姓的爱戴和推崇,但他们的所作所为仍然辱及了元诩身为帝王的尊严和元魏皇帝的荣誉!
如今,从幽居北宫的岁月度过,她依然没有收敛,甚至会和一个与元诩年龄差不多大的少年同坐同起、天天宴游!
如今的胡容筝,早对政事没有兴趣,她之所以还把持着皇权不放,多少是为了这份任意选择少年情郎的自由,对于天下人的讽笑,她完全不当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