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咫尺天涯(第4页)
两局已毕,元怿胜了一局,正在心喜数子,元恪起身去看了元怿刚做的策论,今天谈的论题是西晋“八王之乱”的祸端来由,元宏亲自拟的题目。
元恪一直觉得父皇拟的这个题目大有深意,西晋表面上亡于“永嘉之乱”,汉王刘渊攻陷洛阳称帝,造成五胡乱华的两百年战乱,而西晋真正的分崩离析却是“八王之乱”。
当年晋武帝司马炎驾崩后,留下傻太子司马衷成为晋惠帝。皇后贾南风为驱逐前朝杨太后家的外戚,勾结楚王司马玮入京除掉杨家,而宗室势力也随着楚王司马玮、汝南王司马亮的执政掌权卷土重来,手上无兵无勇的贾家外戚虽然被封官,但还立足不稳,无法跟原来的杨家外戚相提并论,贾南风便打算利用制衡之术陆续除去宗室亲王、削弱司马诸王的势力,保住贾家的地位。
可出乎头脑简单的贾南风意料,由于武帝司马炎生前为对付凭借“九品中正制”出将入相、在朝中盘根错节多年的士族,一反汉朝的削藩,重用宗室诸王,所以司马诸王都手拥重兵、驻守重镇,一个个实力雄厚,打起仗来更是气撼山河,不但九州都成了司马家厮杀的战场,连洛阳皇宫也被八王的铁蹄和长剑攻占过无数次,自元康元年至光熙元年,晋惠帝在位十七年,宗室战争便打了十六年。
元恪一直都知道,外戚与宗室,是皇权旁两股不可轻视的势力,而自东汉起,宦官与士族,又崛起成为了窥伺皇权的另两支力量。
正是为了对付朝中互为姻亲、兄终弟及、家族互荫、把持朝政已久的士族,晋武帝司马炎才对宗室委以重任,而宗室势力一盛,却给西晋皇室带来了多年战乱,造成全境动**、帝位不稳。
那么父皇的太和改制又恢复了“九品中正制”的士族族姓制,是不是正为了对付元氏宗室?
元恪在自己的书房徘徊着,思考着,他写了半篇策论,又觉得自己的猜度过于锋芒外露、对元氏宗室过于猜忌防范。
当年,道武皇帝拓跋珪认为魏宫最需要戒备的势力是外戚。
而被人们称为“鲜卑女国”的大魏,本来就对女人参政格外宽容,习俗贵母贱父,鲜卑人对舅舅等母家亲戚倍加尊崇,父兄之间却时常互相攻杀。
历代公主、后妃都地位崇高,常对政事甚至军机插手,贺兰太后、常太后、窦太后、冯太后等执政太后号令天下、有若帝王,任城王的母亲孟太妃等女将还亲自上阵带兵打仗,击退敌人大军。
为阻遏外戚势力,道武帝这才定下“留犊去母”的铁规,防止太后参政。可自以为一劳永逸、永固皇权的道武帝,却没有防备到世上还有“冯家女儿”这种女人,她们甚至不用生育皇嗣,就可以成为拓跋皇室的外戚,将皇权玩弄于股掌之上。
元恪猜测,从小被文明太后一手抚养教诲也牢牢钳制多年的父皇,其实心内对冯氏外戚十分忌惮,只是父皇为人,明于政事,却沦于情义,看在亲情的面上,即使在文明太后身后,也不愿对太后的所作所为妄加评断。
而“八王之乱”大祸的真正启端者,不就是由于那个为了让贾氏外戚上位而引狼入室的惠帝皇后贾南风么?
这肇祸者,到底是士族,是皇后外戚,还是宗室?
元恪沉吟着,推开院门,又步入三弟元愉的房间,这次元愉倒是在房间里,他正在呼呼大睡,案上放着一张墨迹淋漓的策论,笔迹清秀,洋洋洒洒有好几页。
元恪抓起来看了几行,便愣住了。
元愉的策论中认为,“八王之乱”的祸由,不是士族,不是外戚,不是宗室,这三者之间,晋武帝司马炎早已布好制衡之局,三者互相牵制、互为提防,也互为攻讦,保证了皇权的稳固。
晋武帝之失,在于立嗣。
是他没有选好太子,在立皇嗣时优柔寡断,令西晋皇位坐上了一个白痴皇帝,才导致了制衡之局被破坏,统一三国后的西晋,重新又陷入了战火纷飞。
这策论独出一帜却又理据深刻,天天伏案大睡的元愉,怎么突然间就有了这等见识?
4
高照容听完长秋卿刘腾带来的皇后口谕,望着面前身穿缁衣的玄静,发了一会怔。
什么时候起,这位凉州来的挂单尼姑,竟得到了皇后的赏识?还特地被安排在自己的宫室里居住。
本朝崇佛,皇宫内院虽说也常有僧尼出入,但得皇后口谕在宫禁内常住的可不多,皇后的口谕里还说,玄静的成实宗禅义已可和一代宗师大嵩和尚比肩,宫中嫔妃们须每十日请玄静讲经一次,以明悟皇上正在修习的“成实宗”佛法。
这个玄静法师着实有些诡异之处,不仅能让高秀为之着迷,还能让冯皇后为她下懿旨,她到底是什么来历?
虽然在心中有些疑惑,高贵人还是命高真在绿仪殿的后院里收拾出一间安静的房子给玄静居住,中午时,冯皇后特地打发人送来了素斋,豆腐、口蘑、菜心木耳、凉菜,还有几样精美点心,样样都透着一种特别的提醒,告诉高贵人,后院里住的是个连皇后也要高看一眼的神秘女人。
高贵人琢磨了一会,把平城旧日的勋贵宗室家中差不多年龄的小姐全都翻出来对一遍,却想不出所以然来。
夜色渐深,高真带了几个侍女,从厨房里带来特地炖好的银耳汤和鸡茸面,安排在案几上。
“娘娘,皇子们的晚课越上越迟,回来就寝也一天比一天晚,这已经快凌晨了还没回宫,娘娘每天都坐在殿里干等着他们下课才休息,睡不了两个时辰又要起来命人准备早膳,天天这么下来,身子哪里还受得了?”高真贴心地劝慰着。
“我不累,恪儿还好,怀儿年纪小,一来了洛阳,功课突然变得这么重,又是背书,又是写字临帖子,就怕他吃不消。对了,傍晚弄的那一坛奶酪,你派人送一半给罗夫人,这两天她病着,想是没工夫照料四皇子的夜宵。”听到殿外一阵刚劲的脚步声,刚才还伏案打瞌睡的高贵人一下子就清醒了,嘴角也挂上了一抹掩饰不住的微笑。
来洛阳之后,二皇子元恪越来越显得出众,也越来越得父皇赏识。朝政之事,元宏常召元恪与太子元恂二人同去旁听奏对,看在高贵人眼中,自是越发心喜。
果然是母以子贵,儿子成器,受皇上抬举,在宫中高贵人的地位也越发显得不同,从皇后到下面的宫婢内侍,个个都对高贵人另眼相看、恭敬万分。
本朝最重王弟,而元恪不但受当今皇上倚重,与太子也兄友弟恭,眼看着就是将来的任城王元澄、咸阳王元禧这种权倾天下、佐君临朝的重臣、宗主,势焰熏天,元恪之母、将来的高太妃自是也会在朝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