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第2章 平城秋雨(第5页)

章节目录保存书签

“徐嬷嬷,你见过姑母年轻的模样吗?”冯清好奇地问道。

“见过,文明太后和娘娘的身段差不多模样,一样高,一样胖瘦。脸蛋儿的形状也很相像……”徐嬷嬷眯着眼睛,想起了二十年前的冯太后。

“那是哪里不一样?”

“不一样……”徐嬷嬷回想着那个被侍女们七手八脚从火堆里抢救出来的文明太后,闭气过去的冯粲,浑身衣服都被烧毁了,发髻也烧得半残,那一刻她以为太后已经殉帝而死,可太后终是又活过来了,而且活成了后来那么远离人间、不食烟火的模样,“老奴觉得,太后跟娘娘这么大的时候开始,身上好像就有股杀气,令人禁不住想在她面前跪下求饶。”

徐嬷嬷说得没错,冯清知道,画上这个姑母,与她心中的那个姑母并不是同一个人。

姑母是北燕昭成帝冯弘的孙女,虽是皇族出身,却从小就生活在颠沛流离中。

冯弘是北燕太祖冯跋的弟弟,在冯跋病重时,一口气杀了冯跋一百多个儿子后自立为帝。但冯弘杀侄称帝不过两年,北燕便被战无不胜、横扫辽东的太武帝拓跋焘歼灭。

冯弘的儿子冯朗等人流落北魏,冯朗投诚后被封西城郡公,生下冯熙与冯粲一对儿女。再后来,冯朗因战败失陷城池,被朝廷怪罪赐死,幼女冯粲被没入宫中为奴。

国破家亡之后,又跟着再度家破人亡,身为幼小孤儿的冯粲,本来注定了飘蓬般的一生。

幸好,燕帝冯弘当初为与北魏求欢言和,曾将一个北燕公主嫁到魏宫,那就是冯粲的亲姑母,因容色端丽被封为昭仪,在宫中颇有势力。

冯昭仪收留了小侄女,未让冯粲去服苦役。

而太子拓跋濬的保姆、后来权倾天下的保太后常氏又素来与冯昭仪要好,便在拓跋濬登基为帝时,为十三岁的拓跋濬择取了十一岁的冯粲为贵人。

十四岁时,冯粲手铸金人、卜吉成功,被立为中宫皇后。二十四岁那年,拓跋濬病故,她成了太后。

自冯昭仪、冯太后到她冯清,冯家已经前后送了五个女儿入宫,才获得了父亲冯熙的太师之位,换来了北燕冯家的苟延残喘。

若不是当年的太武帝拓跋焘实在是纵横燕赵、无人可敌,北燕冯家何至于要靠女人来维护家运?又何至于要以外戚的身份在魏京寄居?

齐鲁、辽东、三晋、洛阳,当年的黄河以北,莫非燕土。

冯清仰望着画上的姑母,虽然穿着绣饰华丽的宫装、堆云发髻上插满珠钗玉钏,冯清仍然清楚地看了出来,宫装之下,那端坐在永寿宫胡**的文明冯太后,分明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除了没有帝王的称号,垂治天下二十四年、剿除篡位乱党乙浑、扶持厌政向佛的幼帝拓跋弘、施布太和新政、整肃吏治、变革官制,自北魏开国以来,还有哪个皇上比得上姑母的明察决断、勤政有为?

即使是开疆拓土的太武帝,也比不得文明冯太后的革政布新、富国强民。

而这样的姑母,却亲手选择了自己去传承她的政识、她的江山、她的气概。文明太后临终仍不忘在遗诏中命皇上册封冯清为后,一手为冯清排除其他宠妃、豪门,将她推上了大魏皇后之位。

而我真的能再现姑母当年的风光、真的能担起姑母交下的国运家运重任么?望着画上的姑母,伴着窗外风吹杨树叶的寂冷声音,冯清喃喃自问。

5

细雨将猎鹿的围苑场变成了一片翻腾着黑泥浆的沼泽地。

清河王元怿拉紧了自己身上的油毡皮裘,他的发髻、衣领全都湿透了,外面是雨水,里面是汗水,坐骑斑点骅骝马不耐烦地喷着鼻子,马腿上裹满了厚厚的一层泥浆。

天已经黑透了,可太子元恂仍然没有收队的意思,不远处,他的手下将一串串松明点了起来,将围猎场照得通明。

“皇兄,今天猎获不错,我们一早出来,猎了几十头鹿、十几头野猪还有四只大熊,比前年秋天父皇带着十几位都将军和三千铁骑围猎一天的所得还多。”元怿小心翼翼地劝告着,“雨已经越下越大了,不如我们趁早回平城吧!”

元恂的脸庞早已因过度兴奋变成赤红色,他一勒坐骑缰绳,直冲了过来,朗声笑道:“四皇弟,还是你像我们拓跋鲜卑家的儿子,小小年纪,跟着皇兄猎到了好几头鹿,不错,不错!”

“皇兄,我们已经在围猎场足足待了三天了,明日一早就要陪六宫上下出发去洛阳,再不回平城,恐怕皇后会责怪我们的。”元怿知道这位太子哥哥虽然平素对自己不错,可有些喜怒无常,这次元怿跟着他出来围猎纵饮几日,已是疲惫至极,却仍不敢抱怨。

“傻兄弟,皇兄被拘在洛阳整整两年,梦都想回平城打猎。好不容易能重回这里,一个时辰都不想浪费。各位六镇酋长、平城内曹,明日一别,又不知几时再见?今天我们通宵夜猎,不醉不归!”元恂既回答着元怿的请求,又大声向不远处的六镇领民酋长呼喝着。

比起那个远在洛阳城里写汉文、读汉书、说汉话、穿汉服、改汉姓的元宏,面前的太子显然更接近于他们心目中的大魏皇帝。

他们恐怕都有同样一个念头,起自大鲜卑山下的索头夷人,向来是长辫过膝、胡服骑射、幕天席地、逐草而居,何必要学那些吟风弄月的南蛮子勾当?

元恂带着六镇精骑又在猎场里驰射了一会,两年未受过惊动的鹿群在成串的火把和如雨的箭镞下绝望地飞驰着,不时有野鹿倒下,立刻有太子的侍卫冲上去割断它的咽喉,放干净鹿血,把它拖到装猎物的拖车上。

拖车上野物堆积如山,沼泽地下血流成河,元恂的衣服已经看不出来原来的颜色了,他不时地取下马背上的酒囊,“咕嘟嘟”喝上一大口。

在这种地方,元恂才有一种如鱼得水的自信。

元怿觉得,这已经不是打猎,完全是一场屠杀。

三皇兄说得没错,太子元恂在洛阳待了这两年,半点中原王气、南朝风范没有带回来,只勃发了他心底对平城旧日生活的苦渴思念,对那种纵骑草原、挽弓射猎生涯的疯狂向往。

由文明冯太后和如今的冯皇后两代冯家后妃亲手抚养长大的元恂,不但与儒雅温和的诸弟迥然不同,也没有得他父皇元宏的半点家传,这或许是文明太后生前根本没有想到的。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