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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平城秋雨(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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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她率六宫去洛阳,皇上看到几个皇子如芝兰玉树生阶下的模样,定会感激她的贤惠,生出几分敬爱之心。

冯皇后想到这里,不禁微微心喜。

元恂并不理会冯皇后的嘱咐,一把扯了头上的黑纱远游冠,脑袋一晃,里面两条漆黑乌亮的大辫子垂了下来,把冯皇后倒吓了一跳:“殿下,你怎么还是索头鲜卑的旧家打扮,当心皇上知道了,又要把你关黑屋子。”

元恂肥胖的脸上绽开一丝既开心又不屑的讽笑:“天高皇帝远,皇上哪里就知道了?儿臣这次回平城来接六宫后妃,顺便换上旧日戎服,围猎两日,去魏乐金陵祭祖,追怀祖宗们的风采,皇上就是知道了,也不会怪罪儿臣。”

元恂又是一把扯开腰上的玉带,上好的雕花白玉片顿时“叮叮当当”地碎落了一地。

群臣愕然,都紧盯着元恂,只见他掀开外面那件绣着金色日月纹章的紫色曲裾袍,里面是一套早就穿束好的貂毛半袖裤褶服,腰间悬着弯刀,靴筒子上还各插着一把可以手刃熊虎的锋利短刀。

元恂的块头大,穿上这一身猎装,魁伟异常,倒显得有几分威风凛凛。

太极殿上的六镇领民酋长们禁不住齐声喝彩,振臂齐呼:“揜于(鲜卑语,猛兽、勇士之意)!揜于!殿下风采如天神下凡,不愧是拓跋家的揜于!”

元恂哈哈大笑,回头望了望诸弟,点手叫道:“二皇弟,四皇弟,你们也都随大哥出城打猎去,三皇弟……,算了,你这个模样看起来活像个娘们,就留在宫里头跟丫头们一起绣绣花也罢。”

三皇子元愉煞白了脸,将脸扭向一边。

他知道大哥一向不待见自己,自己敏感多情,和兄弟们一比显得过于斯文柔弱,可被这般当众数落、不留体面,倒还是第一遭。

元恂去了洛阳这两年,半点南方的烟水气没带回来,仍然粗野鄙俗得吓人。难怪听说父皇没几天就要痛殴他一场,有一次竟打得他下不来床,就是这么往死里捶楚,也没改得了元恂的顽劣。

二皇子元恪推辞道:“多谢皇兄邀约,没几天就要举宫南迁了,皇弟要陪母妃回娘家辞别家人,聊慰亲情。”

元恂望着元愉那一脸不服气的模样,笑道:“二皇弟说话也这般文绉绉了,和你们说,别学得都和老三一个德行,听说如今整天躲在闺房里头焚香写诗,那也算是男子汉的勾当?我在洛阳城这两年,看了那些五姓七望的汉人书生就气不打一处来,白长着个男人的坯子,打不得仗,舞不得刀剑,还赶不上咱们鲜卑六镇的姑娘,个个会骑马射箭,整天子曰诗云又怎么着,还不是得跪在地下,拿我们索头鲜卑当主子叩头孝敬?”

见元恂竟公然否定皇上南迁汉化的大策,元恪更是不愿与他多交谈,打了一躬,便和元愉一起扶着冯皇后往内殿去了。

冯皇后看着元恪那张永远喜怒不形于色的小黑脸,越发有些敬重。

这孩子比元恂懂分寸明事理多了,年龄只差着一岁,胸怀和城府却要强出几倍,若不是当年太后硬把一脸蠢相的元恂塞给她做儿子,她倒是真想抬举抬举元恪。

身后的太极殿上,传来阵阵粗犷的呼喝声和喧笑声,皇上远在洛阳,太子元恂便把平城旧宫当成了自己纵意所为的地盘。

2

高贵人的车停在高府的门口,等候已久的高肇和高显兄弟连忙迎了上来。

后面跟随的一群面色黧黑的高家孩子们也跟着一拥而上,好奇地来看望一年才能归宁一次的高皇妃,本来就不宽敞的巷子门口,登时被围得水泄不通。

高肇恭恭敬敬在地下叩了三记响头,再一把将九岁的元怀从车子里头抱下来,元恪也跟着下车。

“臣叩见二殿下、五殿下!”等两位皇子下了车,高肇又一撩衣摆,要接着叩头。

“大哥免礼,快起来说话,他们俩这小小年纪,哪里受得了那么多大礼,别折了他们的寿数。”高贵人在车里赶紧制止他。

她知道,自打他们高家从辽东回到平城,高家兄弟就备受人们嘲笑,说他们不懂中原礼数,举止没分寸,因此高肇举动生怕被官宦人家挑剔,办事总以“多叩头、少说话”为宗旨。

这原也没什么不对,高照容从十四岁进宫伴帝那天开始,心底打定的也是这个主意。

当年是冯太后亲自挑了她入宫,那时元恂刚被立为太子,冯太后要赐死元恂的生母林贵人,皇上苦求被拒,林贵人到底还是被灌了药。

十七岁的皇上还是心慈多感的年龄,伤心得废朝数日,饭也不肯吃,瘦得形销骨立。林贵人是他的第一个女人,年龄比自幼失母的皇上大十岁,长期贴身照料皇上,在皇上心里,林贵人不仅是妻子,更是自幼相依为命的家人。

冯太后将林贵人追封为贞皇后,仍难解皇上悲伤。

后来太后听说高家的女儿美貌,便亲自上高家来看验了她,见高照容身材修长、容色娟好、为人婉柔,当即把她召进宫去,幸得她温柔体贴、软语相劝,皇上才慢慢减去了悲肠。

十五岁那年,她为皇上生了二皇子元恪,元恪的性格相貌随了她,气度却有几分皇上的风采。

那年秋天,冯太后见自己哥哥冯熙的女儿们都长大成人,又挑了两个冯家的庶生女儿入宫为昭仪、贵人,皇上便将她抛到脑后,冷落数年。

即使如此她也不恼,守着元恪安安静静过自己的日子,荣宠不惊,含忍退让,跟宫里头每个姐妹都不失和气,后来又得皇上一夜临幸,有了五皇子元怀,这才让她一个没有家世背景的辽东女人在魏宫里头站稳了脚跟。

所憾的是,这么多年来,因为自己在宫中没有宠遇,父母兄弟也跟着自己受累,既没加官封侯,更没发达富贵。

高家的房子,到眼下还是当年她爹爹高扬和叔叔高乘信盖的那两进浅陋的破院子,若不是门前有“厉威将军府”、“明威将军府”的金字匾额和两处下马石,完全看不出是做了官、出了皇妃的人家。

元恪打量着自己的舅父,他和这两个舅父虽不是第一次见面,但仍然备感陌生。

高肇今年三十岁出头,头发稀疏,发际线生得有些偏上,露出油光光的大脑门,双目细长,分得极远,眉宇间总有些粗鄙猥琐相,身材虽然高大,腰背却根本挺不直,点头哈腰地跟在元恪兄弟身后,除了唯唯称是,再没什么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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